兩種「失格」──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晚年的松子近乎絕望地在牆上寫下,重現了太宰治筆下大庭葉藏的頹喪與死亡。
比照《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嫌われ松子の一生)主角川尻松子,與太宰治名作《人間失格》大庭葉藏的一生,會發現許多驚喜的相似之處。兩人皆與社會格格不入,而後學會戴上假面,用搞笑的方式取悅別人,而後卻在生活的消磨中對自己的命運有了更清楚的認識,開始在頹喪的終局放棄對生命的探索。
《人間失格》的悲劇描寫,是大庭葉藏不斷懷抱對「世人」的恐懼,逃避著周遭的事物。但松子則相反,她總是能重拾信心、奮不顧身的一次次試圖挑戰「世人」。一則悲觀,一則樂觀,悲觀的葉藏沒辦法理解人類的行為,也在無法接受碰觸到情感的自己,越是完美的情境,越讓葉藏相信自己不容於這種專屬於人類的幸福感。他們的悲傷都源自於「愛」,葉藏無法愛人,松子無法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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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刻意安排松子與一位作家男友交往,在滿是傷害的關係中,男友最後選擇在鐵道上自盡,以幫助松子脫離永無止盡的屈辱循環。這是電影中一個過場,卻也是一個令人驚嘆的詩意時刻,兩個截然不同的失格者遇見彼此,卻沒發現等待在他們前方的是不同的毀滅。
松子戲稱作家男友是太宰治轉世,對方也選擇了一個與大庭葉藏相似的溫柔報以松子。在《人間失格》中,葉藏因為見證了情人與女兒相處的幸福,而自慚的無以復加,只能默默離開對方,並期望自己這樣的混蛋,永遠不會有機會毀了對方的人生。葉藏並不相信自己「愛」一個人的能力,並連帶地否定了靠自己給出的愛而感到幸福的對方。
松子只需要有愛就能生存,但她卻偏偏碰上了一個無法理解愛的男人。這是她眾多悲劇經歷的其中一片碎片,卻意外地最能打動人心。從此之後,再沒有一個人真正的同感過松子,哪怕對方死前的一望只是自溺,或許松子都在那一刻遇到了人生中唯一的知己,同為「失格」的知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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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子的失格在於,她沒有學習的能力。
希望獲得愛並不是一件罪過,但松子的問題出在於,她並沒有辦法放棄那種「不顧一切的渴望」。松子沒有目標,她不是先找到一個愛人,再開始索求對方的愛,相反地,她的心中先出現了那種不顧一切的渴望,而她之後碰到的每一個愛人,都只是她填補那種永無止盡索求的一種方式。
這其實是件很有趣的事,因為松子的反應不自然。
哪怕再傻再傻的人,都應該要能發現,正是自己對愛無止盡的渴望,將自己永遠地從幸福中推開。我們應該是要有能力學習的,當妳想討來對方的歡心,卻換來一桶冷水,妳應該要能學會武裝自己,找到另一種更實際的方式去獲得自己希望得到的反應。除非,妳從頭到尾要的就不只是對方的愛,而是對方能夠「愛著這樣的自己」。
為什麼我們會覺得松子是悲哀的?因為她的樣貌很可怕,她這一輩子,每分每秒都在追求一個注定得不到的幸福:她希望用自己真正的樣子,去挑戰這個世界。她對愛的妥協是如此不堪,以致於我們幾乎要忘記,「易於妥協」本身也可以是一種堅持。
更可怕的是,我們會從松子身上看到一個還沒社會化完成的自己,在年幼的某個時分,那個被社會狠狠推開的自己,那個還沒學會保護自己的自己。我們不想失去活在世界上的資格,所以告訴自己,不要成為松子。
於是,我們可以從她的故事裡感受些甚麼,然後試圖內化成自己的力量;我們可以嘲笑她的性格缺陷,冷靜評判她為什麼有失敗的人生;我們可以發現自己曾經是跟她一樣的人,然後或慶幸或感嘆地覺察自己的成長。
但,我們都不會是松子,因為松子們都已死去,或正在趕上赴死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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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我是橘貓。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心得」這個分類,因為後來想了想,自己其實不是真的在評論電影的好壞。
附上網誌圖文版:http://orangecat1027.pixnet.net/blog/post/64281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