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電視雷]《心的靜寂》:三分鐘雜炊的救贖

作者: smalldanny (守護雨季這樣)   2016-10-24 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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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誰,總是有過那種窅冥深幽的低谷期:世界的光彩在遠方收斂,周遭可及的事物都
塗上一層暈影。那時可能是在病榻中,發燒昏倦,明明清醒但還是疲憊;也有可能是舉目
所及總是鬱藍一片,對比調低的景物裡,曾有的牽絆也不再那麼珍視如昔,那樣灰敗的時
刻。
乾涸的身心很難被滋潤的狀態,只有某些易入口好消化的,才能夠被緩緩攝取。在回憶的
屜櫃中我一直珍惜地收藏著一則昔日的回憶:某一次痛苦輾轉病榻,全開了室內的燈光,
也覺得身處黑暗流轉,焦灼苦楚的惘然中。遲鈍的感官接收到不遠處傳遞的訊息:那是白
刃落在刀板上,安靜的篤篤聲響;滾水煮沸,衝擊著鍋蓋,咕嘟咕嘟的溫柔撞擊聲。蔥花
,香菇,昆布高湯與米飯交織炊煮的清淡香氣。那個當下,本來緊繃的某一束神經安心地
鬆開了。因為我知道自己是被看顧著的。
如同速食雜炊的滋味
那一碗雜炊粥的味道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是仍然記得那個安心的瞬間。許多時候,在
谷底在深淵的人,圖的也不過就是一點點安心溫存罷了。在《心的靜寂》中,連續十幾年
,守望著意圖了斷生命的人們最後姿態的退休員警大介(國村隼 飾),就這樣說:
「沒有人真的想要死的。」
作為一部以日本的真實事件作為環境背景,由小說改編成的電影,大介的這一句宛如謎語
的話大概是整部電影裡面,少見地認真想要說些什麼的台詞。雖然在台詞的應對中,這句
話像是一項獨立的食材被擱置進這一鍋雜炊中,並沒有很好的承接。但是,這大概比起優
雅的運鏡,刻意加強效果的配樂與環境音效,更值得一再咀嚼。
作為一個觀眾,坦白說在看完《心的靜寂》時,深深覺得這部電影像是一鍋充滿各種秀麗
食材的火鍋雜炊。雜炊的作法跟一般的米粥不太一樣,通常是在一鍋盛宴火鍋即將食罄,
加入米飯煮滾,打一顆雞蛋攪拌的鹹粥。保有煮食食材的精華,醞釀的鮮美滋味,正適合
作為收尾。
特選素材的交織
如果以個別部份檢視這部影片,的確可以發現,導演很認真地選擇了每一項素材。例如挑
選的演員,大概都是一時之選:主角愛莉絲(伊莎貝拉‧卡蕾 飾)陷身完美生活,停滯不
前。所以木然、迷惘,飢渴又乾涸地抓住一切。演員在每一處斧鑿過重的劇情走向中,也
盡可能以演技彌補,使得連毫無前因頭緒的突然倒地嚎哭,都像是心中層層壓抑潰堤一般
的跌宕生姿;大介的台詞不多且多半是作為背景說明與交代,但是國村隼在每一個凝視遠
方點起煙火的神情都若有所思,饒富意趣。古靈精怪,神秘莫測的日本女高中生(門脇麥
飾),浮浪怪奇的舉止,滿足了對於日本異文化的神秘揣想;眼睛溫馴如小鹿的憂傷男
子,則溫暖了迷惘的艾莉絲,讓她身體的芯溫暖了起來。
倘若不在意劇情走向發展,那麼這部電影的攝影畫面與環境音效大概有壯志凌雲的企圖。
在夜晚的雨中,愛莉斯與弟弟納森(尼斯許奈德 飾)在堤防邊談心。路燈的金色光暈讓兩
個黑暗的陰影也有了金色光輝的邊緣。一無所有但是大有可為的納森對愛莉絲說:
「我是身無分文,但我知道自己是誰。」
但是,妳都快凋謝了。納森這樣說。騎車遠走的納森迅速地被劇情處理掉,而愛莉絲也在
劇情的安排下,相當有效率地搭機,見了僅僅作為引路角色的納森前女友久美子。過程中
,那些月台廣播、新幹線列車尖銳地喧囂、轟鳴,在在提醒著都市的煩躁緊張與疏離。導
演讓我們稍稍瞥見都市的繁華與冷傲,這是一個就連擁有豪宅,明顯處於中產階級的愛莉
絲,都不得不露宿公車亭的荒謬城市。然後,再讓愛莉絲迅速抵達絕美的海岸懸崖邊。讓
澎拜的海浪聲淹沒所有聽覺,讓強健的岩石肌理襯托人的渺小。在無盡的深洋遠方,強風
吹拂著草木。山上,古舊的石雕與鳥居在光塵中見證時代的更替。夜間的旅館,雨聲滴答
如珠玉,溫泉的霧氣湧升,閒適而侘寂。如果沒有特別說明,我大概會以為自己是在觀賞
日本旅遊觀光協會贊助的旅遊觀光導覽影片。
輕巧的兩種可能性
只是這畢竟,還是一部觸及死亡主題的劇情片。面對死亡,只有兩種情況能夠容許輕巧地
帶過。第一種情況叫做舉重若輕,明明所講述的議題無比沈重,但刻意選擇輕盈溫柔的方
式,讓讀者,讓觀眾能夠在接受輕巧文本的同時,也能夠一併觸及背後沈厚的議題。這不
是主題的淺薄,而是為了要讓這些望之儼然的嚴肅課題,也能夠觸之溫煦。
第二種能夠輕巧的,叫做暗湧深邃。乍看之下平靜無波的敘事,實際上如同冰山一般,只
露出了一小部份,實際潛藏的幽深陡峻,就像是孟若的小說,明明到處是繁花勝景,但結
尾卻突然毫無預期的斷崖立現。在抓住讀者的驚愕時,再回去檢視,才會發現所有的路徑
都已經安排妥貼,伏筆與線索都在原來的地方等待再一次被探尋。
自殺巡守隊小鎮
所以當愛莉絲因為弟弟納森的驟逝,而毫無掙扎,理由薄弱地前往日本——導演吝嗇到只
用了納森背包留下的一張照片作為觸發的扳機——我的內心就已經瀰漫著一股不安。再到
了愛莉絲不由自己的在女高中生的引導下入住民宿,見到了大介然後就此順利成章與一群
如同裝置人偶一樣的自殺房客一起同居;被男子引導觀光,然後在一夜繾綣之後,愛莉絲
決定離開海港小村,種種宛如斷崖一樣縱身躍下的突兀展開,都無法說服觀眾,到底愛莉
絲為了什麼所苦?她如何掙扎?她找到的答案是什麼?
在劇中,這些問題都懸而不答。每一個角色在這一部電影中,一例的漂浮渺茫,只有湧浪
的聲音如此真實,浩遠,美麗,深邃。幾乎要讓人懷疑劇情只是點綴,導演只是意圖要拍
攝一部如同挪威國營電視台NRK的「慢電視Slow TV」而已。
在這一部充斥著強烈鮮明印象美景的電影中,只有一個個被淡化身份,淺平到只用一句話
就可以塑造的角色們(「妳弟弟談論起妳的方式,好像妳已經死了」、「那個少年殺了自
己的父母」、「小綠失去了她四歲的女兒」)。而在這個小鎮,每一個鎮民都是自殺巡守
隊的一員。女子高中生,中年男子,退休警員。只要是在這個小鎮的鎮民,無一例外都負
擔起協尋高危險自殺者,收容、引領他們回到正途的角色。有些人提供住處,有些人提供
陪伴,還有些人提供肉體。雖然這些鎮民,神經質到連自己的家人咀嚼小黃瓜的聲音也難
以忍受。但對於這些陌生的過客,異常的仁慈、堅強,富有耐性。
凝視他方之石的異人之眼
觀看這部電影,能夠發現在這些刻意營造的日式氛圍背後的空洞感。而且無獨有偶,這種
對於異文化的特殊想像,並不是一件少見的事情。導演在訪談中說她醉心東洋美學,在這
部電影作品中,的確展現了歐洲文化中淘洗集選出來的統合後,對於某種西式對極東地區
的想像。我想起這樣的氣味,在另一個法國作家艾力克.菲耶的報導式小說《長崎》中,
也能嗅到類似的氣息。
不論是這位比利時獨立電影女導演芳亞‧達貢塔拉以11年來自願守護著自殺懸崖東尋坊的
退休員警茂幸雄敷衍而成的小說改編電影;或是《長崎》這部以2008年日本名譟一時的借
居女事件改編為小說的文本。這兩部以真實事件為基底的敘事都傳達著一種冷硬孤峭的氣
氛。像是一把冷淡的利刃,傳達著美麗而強烈的違和與疏離感。這是一種很特別的共通氣
質,不論是導演或是小說家,他們眼中所見到的日本風景,都具有拒絕的色彩。雖然這兩
部作品都不算是好作品,但能夠從他方之石見到凝視的異人之眼,也算是某種出乎意料的
收穫吧。
也許故事的最後,光憑著一場速食式的性愛,是沒有辦法拯救什麼的。就算鏡頭再怎麼緩
慢優美,性愛終歸只是體液的交換,不能給人什麼救贖的可能。要說讓乾涸的人生被什麼
給浸潤,絕對不會是一些美景,一次性愛,就能夠達成的。這部電影就像是一鍋熬煮了三
分鐘的雜炊,雖然素材皆美,但熬煮的手法與調味都力有未逮。雖然色相俱美,但是素材
彼此牽制,味道寡淡,喪失了動人的旨味。
三分鐘雜炊的救贖
只是,就算是只熬了三分鐘的雜炊,究竟還是有救贖的可能。透過節制的對話,我們能夠
勉強猜測到導演的深層意識:想要縱身躍下的,大概不是因為他們強烈地渴望死亡,而僅
僅是想要逃避。逃避這個人生的苦惱,煩憂,混亂,茫然,於是他們選擇了終極的逃避法
:死亡。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要死,答案就在這裡。因為對自殺者來說,自殺不是一件積極
的渴求,而是消極的逃離。
只是值得玩味的是,導演卻又讓大介說:「我在東京的女兒,並不想見到我。所以我在這
裡。」愛莉絲臨去前,大介也說,等到沒有人自殺的一天,「這樣就沒有理由,阻止我去
東京了。」
「我也是,我也很怕。」
愛莉絲這樣說。這是仍在逃避的他們,最後給彼此的臨別贈言。在轉身離去,面對著懸崖
深思的愛莉絲來說,她真的決定不再逃避了嗎?活著的諸君,又是否真的能夠充滿平靜,
面對這個「沒有道理的世間」,呼吸著每一口篤定的空氣?如果不論是生與死,人們終究
得在逃避與面對二選一,那麼在預備好的時機來臨時,我們是否能夠勇敢的做出選擇?
只能夠如此相信,這紛亂難息的心,在某一天會停止大風吹拂,當站在邊緣往下眺望,讓
深淵也凝視著自己時,會有一道冷淡卻又堅定的聲音告訴自己,那個有了一點點安心與溫
存之後,終於可以說出的,一直不敢面對,卻又深深盼望的答案罷。
作者: freedomyang (Be Simple)   2016-10-24 20: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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