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玩家，以後也不會是，但看《刺客教條》還是看得熱血沸騰！它是 15 世紀末的歷史片，也是 2016 的當代片，兩個世界衝突激化價值不明的混沌年代被遊戲機連在一起，人心的掙扎與人際的脆弱怵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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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完全不知遊戲背景的觀眾如我來說，本片本身就很混沌，還是先從幾個相較清楚的意象著手好了：
主題意象：蒼鷹
1. 本片開宗明義關鍵句："Nothing is true. Everything is permitted." 好像是遊戲經典用語？反正我沒聽過就自己理解囉。一開始老祖先阿基拉接到這信條，一定很疑惑吧？因為這根本就是個「不要相信任何信條」的信條。光看這句，我多少有個心理準備：接下來主角看見的事情恐怕都未必是真、得到的價值宣示恐怕都未必是對，一切要等他自己探索找到出路。
2. 本片的雙線場景， 1492 年安達魯西亞與 2016 年現代實驗室兼療養院。觀眾最期待的 1492 古代刺客跑酷動作戲，居然只是現實劇情的一條平行線，每每跑酷到一半就被打斷了，因為我們都是透過科學家女主角發明的記憶同步機器來透過法鯊回憶一切。這是否是一種未來概念的遊戲機？ Callum 是否算是本片要觀眾自行代入的電玩玩家？在混沌世界裡自己找出路破關，是否就是本片 Callum 的處境？
3. 在本片魅力一點也不輸人類主角的蒼鷹，透過極美的飛行攝影翱翔在伊比利半島大地上，總是飛過一圈圈城牆一座座山頭，看著一群又一群在不知名戰局中的各兵種小人物混亂打殺，而且迷霧濃厚。在離地面這麼近的地方、在陽光看來也不是清晨的時間，有這麼多濃霧很不尋常，而且這人工痕跡明顯的霧也沒有真很濃，總是讓我們看古城與美術設計時有點不太滿意，因為巨觀有朦朧之美、遠觀卻嫌細節不清。這隻蒼鷹也不是劇情中哪一方的信使或空中武力，就純粹是個意象，恐怕就是提醒玩家 Callum 與觀眾「穿透濃霧，自己看清真相」？
4. 蒼鷹是西班牙的國鳥，而蒼鷹的西班牙文就是 Aguila ，和男主角祖先的名字阿基拉 Aguilar「蒼鷹出沒」只差一個字母。看來這比喻很明顯了： Callum 跟著祖先阿基拉在混沌中追尋真相與價值的冒險，無疑就如「蒼鷹穿透濃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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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本片還有幾個時代線索，也許在遊戲中已有完整的背景介紹？不過我一點都不知道，只能從具體的歷史梗與神話梗來猜一猜：
時代線索：1492 & 2016 沒什麼不同
1. 本片兩方「聖殿騎士團」與「刺客兄弟會」，孰正孰邪或有沒有正邪我一點也不知。第一場鏡頭跟著阿基拉宣誓時看似「刺」是正派而「聖」是反派，真有點傷心，我愛的《達文西密碼》片中苦心守護香火的聖殿騎士團變成壞人了？當然聖殿騎士團的真實歷史我們不用太在意，本片也許會呼應點歷史精神，但應該還是以呼應遊戲的兩方團體為原則。
2. 本片兩方爭奪的是「伊甸園蘋果」，本月居然又一次亞當夏娃梗（另兩個是《星際過客》以及較少人看的《戀夏絮語》）。伊甸園蘋果的基因密碼是遊戲梗？是真是假我也不知，反正看來片中兩團都信，無論如何蘋果象徵的應該是亞當夏娃犯戒的自主智慧與愛欲？聖殿騎士團聲稱「蘋果內有暴力基因」而要解碼帶來和平，刺客兄弟會的意圖則沒有說那麼明白，但看來比較像是透過藏起蘋果保護「自由」？
3. 西班牙 1492 年是關鍵年代，這一年有「收復失地運動」Reconquista 完成、有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有此前已成立的「宗教裁判所」Inquisition 在 1492 經由皇室命令更加激化，本來只是確保穆斯林與猶太人改信基督教者保持虔誠，現在則是要還沒改信的強制改信、不然就驅逐出境。三者在本片中都演了或提了，軍事宗教大航海三合一，傳統上 1492 被視為西班牙黃金時代的來臨，但在本世紀的最新史觀當中則是黑暗年代的降臨。
4. 看來在 1492 年主線的「收復失地運動」末期戰爭中，本片的聖殿騎士團是緊緊站在天主教捍衛者西班牙這邊的，西班牙收復失地完成彷彿就是聖殿騎士團的勝利；而刺客兄弟會不太像有明確的效忠對象，只是知道格拉那達那邊蘇丹 Muhammad XII 被重重包圍、其幼子將被綁架去威脅他交出蘋果，因此刺客們要半路殺出來劫囚護果？
5. 在現代 2016 年 10 月，以 Alan Rikkin為首的基金會團隊，一開始沒明說是聖殿騎士團，吊觀眾胃口到很後面才揭露真相。老紳士 Rikkin 看著演講錄影，訴說過去一年（不知是指 2015 還是 2016 ）全球有多少暴力事件、多少警力平亂，如果把這些資源用在教育與醫療上不是很好嗎？這種論調在我們不知道他真實身分前當然聽來很正當，他的女兒 Sophia 也奉獻一輩子在科學期望消弭暴力；只是在知道他們的真實身分後，我們就發現他們的「和平與安定」其實恐怕是壓迫與不平等，而他們口中的「暴力」有可能是 2015-16極端年代下各類受壓迫者的抗爭與暴動？
價值混沌，正邪不明
對本片遊戲背景一無所知的我，相當享受這種一片模糊的感覺，這一切葫蘆裡賣什麼藥我都不知道，主角 Callum 從小到大也都不知道。一切混沌未明，一醒來就有人拿著美好價值來遊說他：「我來幫助你，也請你幫助我」。這美好價值聽來頭頭是道，遊說的人面容和善姿態正直，後面我們甚至還知道她說的句句真誠、她的科學志業理想美好。面對 Sophia 這種女主角與這種遊說， Callum 還有什麼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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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電影一開始把 Callum 半強迫送上遊戲台時，我還大致相信這間基金會是好人，要找到蘋果救治 2016 亂世。看看 2016 年底這幾天，西方記者與部落客在總結這年時，都是布魯塞爾恐攻、巴黎恐攻、柏林恐攻、美國殺警、學校屠殺... 那還只是西方高富帥國家呢，更別說中東每週一堆國際新聞不報的巴士炸彈、婚禮炸彈、人肉炸彈，更別說已成人間地獄的敘利亞... 老紳士 Rikkin 的沈痛呼籲都不是信口開河，誰不希望終結暴力讓世界和平呢？
掛上遊戲機、跟著祖先記憶進入了 1492，Callum 在這裡終於見識到一點正邪的模糊面貌了。在此惡形惡狀殺人不眨眼又抓小孩的聖殿騎士團，是個殺起來心安理得的壞人團體；在此軍威強大把穆斯林逼到牆角的西班牙，王后王夫兩人看似只是人形立牌，中間的聖殿騎士團光頭主教才是 Boss ，口口聲聲統一土地平定天下帶來繁榮，說得好聽但看猙獰面貌就令人覺得是壞蛋。
然而下了遊戲機，聽到 Sophia 說「代代相傳的暴力基因，害了這麼多人也害了你自己，讓我們來消除暴力」，多有理而誠懇呀？刺客兄弟會與聖殿騎士團，是否只是各為其主的兩個暴力組織，沒有誰高誰下孰正孰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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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幾次回到病人行伍中，這些病人也很神祕，只有黑人 Moosa（巫毒祖先叫 Baptiste ）對 Callum 友善搭話，讓 Callum 大致知道他們也是古代刺客後代。其他許多人則對他虎視眈眈地打量，還有人拿蘋果來挑戰他，甚至大家一起設圈套來圍毆 Callum 練拳頭，敵意來得莫名其妙，彷彿他們知道很多又隱瞞，像是監獄學長來試探學弟有多少斤兩？這一切拍得很模糊，也許觀眾會不耐，但讓一無所知的 Callum 一路錯愕，一無所知的我也跟著錯愕得很過癮。
（拿蘋果挑釁的演員是《真愛慢熟中》Callum Turner ，在本片每次聽女主角叫 "Callum" 我都有點錯亂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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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穿插父親與女兒，父親 Alan Rikkin是毫不在意病人們性命的，女兒 Sophia 則很在意。我們大致看出同一個「消弭暴力、促進和平」的理想，在父親與女兒身上有什麼不同表現。父親治下的基金會把人當工具，只是把一堆刺客後代拿來好好利用，那些「不自願同步」的硬是同步一下就變成痴呆了，像主角自己有點不甘願地同步就同到全身處處受傷。根據主角爸爸說起，看來媽媽過去也是被基金會抓來同步的刺客後代？痛苦到受不了才讓爸爸幫她解脫？於此，我這種無知觀眾終於可以肯定：這個基金會應該是反派，隨後更知道他們就是聖殿騎士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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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精神，擊劍為任俠
有了這許多神祕訊息紛至沓來，終於下定決心、全力「自願同步」的 Callum 在這最後一場同步回憶後，竟然脫胎換骨，而其他病人竟也一起脫胎換骨準備合力造反！脫胎換骨後的 Callum 彷彿不只身體變成了正港刺客，一直模糊的信念與價值也確定下來了。這裡大家脫胎換骨的關鍵、以及 Callum 確定價值的關鍵，不懂遊戲的我看得不是那麼清楚。
不過我想基金會保全主管的言語恐怕有令 Callum 體悟：「刺客是被人瞧不起的一群，但他們從城市底層出發，低調出手扭轉乾坤」。《刺客教條》的刺客精神到底是什麼？我這種沒碰過遊戲的觀眾一直不確切知道，也許他們不站任何權力陣營？而是一直站在社會底層伸張正義、擊劍為任俠？
（保全主管這張冏臉太令人難忘，是《惡棍特工》開場的 Monsieur La Padite 呀！看到他就好想點一杯牛奶 X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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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的阿基拉把蘋果交給了哥倫布，叫他「帶到墳墓裡」他也照做了。但哥倫布真的是值得信任的人嗎？我們也可以想像看看，帶了蘋果到南美洲，哥倫布與西班牙殖民者做了什麼，「安定」了多少反動叛亂、「淨化」了多少南美原住民族群。然後我們已經知道是壞蛋的基金會，由爸爸 Alan 帶著女兒 Sophia 來到了哥倫布的墓。本片在此實際取了目前史界確認為哥倫布埋骨所的賽維亞大教堂，其特色地標是原清真寺叫拜樓轉用的鐘塔 La Giralda ，正是第一場跑酷戲時阿基拉從高空跳下的那座塔，斯時還充滿鷹架尚未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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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最後動作戲，看來就在覺醒病人們化身刺客兄弟殺出重圍的決戰了。其實這場動作沒那麼過癮，本片真正精采的動作場面還是 1492 線的，在此也在刺客中分出免洗的雜魚（可憐的 Callum Turner）與有戲的 sidekicks（巫毒黑人與亞洲妹），不知其中是否有遊戲人物？然後追到倫敦的聖殿騎士團大會，會場是倫敦 Freemason's Hall 共濟會大廳，是全英共濟會總部更是全球最老共濟會總部。於 15 世紀出現在 18 世紀興盛的共濟會，就是 14 世紀初被解散的聖殿騎士團借屍還魂？這個論點在野史甚至正史上也不是新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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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立年代，第三條路在哪裡？
最後倒是沒有動作戲了，關鍵的只剩一場男女主角的文戲。在男孩冒險電影中，女主角時常是電影道德辯論中的核心精神之化身，非常重要。現代 2016 年的女主角畢竟是隸屬聖殿騎士團的 Sophia ，只是她傻傻投身基因研究尋找基因密碼期待和平，所得到的竟只是個平定反對淨化異己的和平，難怪像歐本海默懊悔嘆息「我成為了死神，世界的毀滅者」（本月第二位，另一位是《俠盜一號》的 Galen Erso ）。只是當 Callum 前來投桃報李「我來幫助妳，也請妳幫助我」時，雖然兩人的善念是一樣的，但身處不同陣營、終究無法善了。
Callum 殺死父親奪走蘋果， Sophia 有再多和解善念也只有壓抑下來，準備帶領聖殿騎士團向刺客們復仇。如果有下集，應該就是 Callum & Sophia兩位本來彼此相惜的男女主角，終於反目成仇揮軍對決？我還蠻喜歡這樣的安排。本片雖然聖殿騎士團是壞人，但聽他們的訴求也都擲地有聲，只是聖殿貴族長老們為了理想不擇手段、而小輩女主角堅持原則想把事做對；而男主角為首的刺客兄弟們，儘管擊劍為任俠，卻是手段激烈刀刀取人性命如當代恐怖份子。男女主角兩個陣營、兩套信念、兩種原本可以互相擁抱的價值、最後只能黯然敵對的命運，令人唏噓卻又期待！
聖殿騎士團反對暴力訴求和平（其實也是用文明暴力鎮壓）、與刺客兄弟會以暴力伸張正義，暴力與和平之間該選哪邊？也許這對立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運用暴力與節制暴力的精神是什麼？刺客兄弟會一直在講「萬事皆虛，萬事皆允」的玄妙信條， 1492 女刺客把命都交給兄弟會了一路冷血殺來，臨死前都為了組織任務寧可自己死掉，而且冷漠絕情「愛令人軟弱」、「我等死不足惜」、「我死了你別流淚」。但臨到最後，嘴硬的臉上眼神還是流露了孤寂與害怕、換來阿基拉心軟放手、交換一眼欣慰感情才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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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地，讓 Callum 心無二致去「自願同步」的關鍵轉變，是與殺母的父親對質。父親曾經為了保護蘋果也保護母親而殺母，但要殺子時終究是下不了手；這下老紳士 Alan Rikkin也想鼓動 Callum 發揮兇性痛下殺手、父親竟然也坦然接受「我等死不足惜，只要保住蘋果」，憤怒的 Callum 卻節制了，不跟著刺客兄弟會的「死不足惜」也不跟著 Alan Rikkin冷酷認定的「反正你們就是暴力」，而要走自己的路：不殺父親留下生機、找到蘋果、然後搶下蘋果保護自由。
看到這幕，我想聖殿騎士新生代 Sophia 應該是很欣慰的。本片男女主角幾次對話，常常是 Callum 自暴自棄地想率性發洩、而 Sophia 始終不放棄希望他節制暴力，尤其當基金會都用保全與麻醉槍逼暴力病人就範時，不平的 Sophia 總是抱怨「狀況在我掌控中」。她要掌控的，畢竟是要這些暴力份子發自內心放下屠刀，而不是如父親透過基因改造把他們寫成和平服從、也不像長老 Ellen是透過消費社會讓人傻傻服從。在脖子被掐的那次，她真心關懷 Callum 的認真堅持，也真的感化 Callum 自主放手當個文明人了。
上流威權的和平理想不是絕對、底層受壓迫者寧死求自由的暴力反抗也不是絕對，也許本片要訴求的信條終究還是老梗的「愛」？也許在和平與自由兩個正面價值之間、最大公約數就是讓人自主珍惜生機的「愛」？也許蒼鷹飛過迷霧大地一片對立殘殺中，要以獨立洞見看到的還是老梗的「愛」？雖然老梗五百年，但看了還是令人感動，希望 1492 男女主角沒法活著實踐的理想，能夠啟發 2016 男女主角化干戈為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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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許多觀眾覺得本片劇情混亂模糊？台詞故弄玄虛？這我同意，但我覺得體驗「模糊」就是本片的蒼鷹濃霧意象，讓什麼都不知道的我欣賞起來津津有味，角色們話說三分留七分，更是留下了各種價值的曖昧空間與世界觀的想像空間。也許許多觀眾覺得精采的古代線太短、無聊的現代線太長？當然是有點這種感覺，但我認為 1492 與 2016 一樣重要，將兩個極端年代連在一起就借古喻今，發現今日我們站在崩潰邊緣的全球社會，未必有比五百年前進步到哪去。
也許對許多遊戲玩家來說，本片未必有啥新意、甚至未必有拍出遊戲的精髓？那我都不知道也不用管，從不碰遊戲的我光看這部電影的意象、情節、動作、喻示，就可以當一個獨立作品好好欣賞。希望本篇心得能夠鼓勵到不玩遊戲的觀眾們，來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