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同盟鶼鰈》預告片有點戲劇化，兩個人光鮮亮麗派對開槍如入無人之境，令我一時誤以為電影走小布舊作《史密斯任務》的懸疑喜劇調性。但看到編劇是嚴肅沈重的 Steven Knight，暗叫不妙... 唉，結果真是一部令人落淚的戰爭愛情片，很老派、很靜謐、很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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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德彼特與瑪麗詠柯提亞除了演技一靜一動都很傑出之外，更表現出了古典明星的迷人架勢。事實上這個表面平靜內裡波濤洶湧的故事，不是那麼高調搶眼，找兩個二線演員來演主角搞不好反而可以佳評如潮。但既然找了兩大明星好好放閃，顯然就是要我們在冷峻寫實之上多體驗一層盪氣迴腸的魅力。
這片有諜報、有戰爭，但這些只是供人聯想的紮實背景，卻不是劇情的主軸。劇情的主軸還是愛，而且是在這壓抑背景下的愛。這背景輕描淡寫地，好像只是個一般的雙面諜故事而已，但其實比我們想像得還更廣大而沈重。以下從本片的三個地點、三個社會，來看看這 1942-1944諜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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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ablanca 草木皆兵
首先是《北非諜影》影迷們都很熟悉的摩洛哥，本片讓我們再次欣賞 1942 卡薩布蘭卡歐洲列強繁華中的暗潮洶湧。男女主角相遇的時間點大約是 1942/9 月初，距離二戰非洲戰場開啟的「火炬行動」1942/11/8 大空降只有兩個月。我們儘管不知 Max & Marianne 要執行的刺殺任務的目的為何，但應該可以猜測是在這場行動前鋪路的任務之一。
沙漠中的第一場戲，看來心裡有沈重創傷但表面堅強瀟灑的 Max身影，來會面點等人接應，這段拍得有點漫長，讓他看著黃沙滾滾車子遠遠開來，已經側身準備掏槍了，確認對方可以信任才放心上車。這段雖長，但還蠻有感覺地點了題：在這年代人人草木皆兵，如 Max一般明明心懷光明理想，但表面要很冷硬不帶感情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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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草木皆兵的心情在本片不只主角，接下來在其他許多人身上也都看得見，就算是隔鄰窗裡的納粹官夫人、高深莫測的 V-Section情報高官、甚至在咖啡座看見 Max而不動聲色急著打電話的德國軍官，都一樣，撐持著冷靜強勢的面具心裡卻緊張忐忑，就算他們是反派或威權，其實每次看似雲淡風輕的交手下恐怕都是捏把冷汗。
Casablanca 末世情懷
初遇的搭檔 Marianne 卻是另一個極端。同樣是當間諜融入敵人社會，Max 是彬彬有禮不動聲色保持距離， Marianne 卻是如人來瘋一般全心投入，因為「帶著感情全心投入才能得到真信任」，但當她講出這句話時背後更表達對「信任」與「背叛」的焦慮感。她一直好動、一直滔滔不絕、甚至演給官太太看都演完了，在沒人看見的日常生活也都是她在挑動兩人間的火花，等著如冰山般的 Max接招。
Max 在表面的圓滑社交以及語言技巧上比較笨拙，靠的只是魁北克母語而非練出來的法國腔。不過 Max的沉穩內斂也有其生存優勢，這都展現在那場電話亭殺納粹戲的殺氣與決斷上。於此，兩人一靜一動，其實各自壓抑焦慮的內心都開始有了默契。任務前夕，草木皆兵的兩人終於放下偽裝，你談你的加拿大牧場、我談我的 nowhere to go，還是去看日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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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s 如沙塵暴席捲我們的命運，平日草木皆兵戒慎恐懼想望明天，既然沒有明天還是把握機會狠狠愛吧；竟然 20%存活機率賺到了，那當然把握機會金盆洗手來倫敦閃電結婚，快樂時光飛逝能把握一刻是一刻！女主角 Marianne 的真實身分到片尾還是個謎，但且相信她說「只想一直逃」是真的，那這一豁出去還真是把握到了一年半載的幸福，就算只有一日也要幸福，就算滿天轟炸與砲火也要生下孩子！孩子降生，在絕望年代就是希望曙光。
Hampstead 生命美好
倫敦的二戰空襲 Blitz 期間，被轟得比較輕微的的確是本片場景 Hampstead 住宅區，畢竟這裡是北邊郊區、密度不大、環境清幽沒有工業設施，因此今日 Hampstead這塊幾乎保留戰前原樣、僅需極少的戰後重建。電影就在倫敦 Hampstead實景拍攝，街道與公園環境清幽、連棟住宅室內寬敞，連空襲戰火大部分時間都饒過這區... 就算是戰時，這裡都是結婚生子的好地方！
真實二戰裡 Hampstead少數遭到轟炸的歷史中，最悲慘的一次發生在 1944/2/19，剛好轟中一個婚禮派對，死了一家親友包括小孩子。本片的時間點也跟這史實差不多，假設男女主角是在「三週前」沙塵暴中就懷孕、在 1942/10/2結婚、等 1943/06生了小孩、到 1944/02八個月大開始學步... 好像時間點也很貼合 Max懷疑自己被忠誠考驗的諾曼第登陸前置規劃期。
電影中讓一架德國轟炸機在 1944/02左右被擊落，差點掉進住宅區派對死很多人，但千鈞一髮地掉進旁邊的全景公園 Hampstead Heath而沒傷到任何一家，簡直是撫慰史實的奇蹟！其中是否也有一點臨死德國飛官的仁心呢？戰時誰都壓抑，多疑自保又患得患失不敢愛人，不只英國人與加拿大人，德國人可能也差不多，臨死豁出去能為小社區換來多一個早上的家庭野餐，就是敵人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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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除了聚焦男女主角外，在很少數的群戲當中也延伸了這個時代愁緒。1942/10/02 Max & Marianne 的簡單小婚禮，此時英國拉著加拿大等國協國家獨撐大局已經兩年，尤其才遭逢加拿大最淒慘的一次登陸大敗。愁雲慘霧的倫敦，即使婚禮派對開到一半空襲警報響，一群軍官們硬是在酒吧賴著不走豁出去了。畢竟每天都可能是世界末日，有一分快樂事就要慶祝十分，正如妹妹說「我會懷念大空襲，沒有什麼不能做的事」與不能談的情。
Hampstead 波西米亞小村風雲
主要建於 1870s 的 Hampstead 一開始就是高級住宅區，本來就吸引了很多 19 世紀末倫敦文人入住，更在 20 世紀初期吸引了蘇聯革命逃來的俄國知識分子、以及二戰逃離納粹的歐洲知識分子，簡直是個小波西米亞村，今日有倫敦最高密度的名人故居藍牌。難怪片中的 Marianne 生活如魚得水，她也可以算是個高知識難民落腳倫敦。誰知，神祕長官告訴 Max，你的枕邊人是德國間諜、甚至德國間諜群就在這美好倫敦後山小社區！不只 Max自己回家變了個人，他看待這人間仙境的眼光都完全不同了。
看來，正如盟軍在軸心國控管的 Casablanca 潛伏破壞，倫敦自家的 Hampstead後院也一樣有德國間諜蠢蠢欲動！把這兩個場景放在一起，看一個上流社會和一個波西米亞社會如何隱藏著玄機，人人如何享受著生活與愛時又擔心受怕。本片許多人都有流露「草木皆兵」的焦慮，Max 不知道 V-Section長官是不是在給他考驗，故弄玄虛的長官一樣緊張不知他意欲何為（萬一 Max和老婆一起通敵，這就是他大開殺戒逃出去的場子，就算從抽屜掏槍要對付 Max應該也是九死一生）；Max 見妻子跟珠寶商聊天不知有何蹊蹺、Marianne見丈夫神態感覺不同了也不知葫蘆裡賣什麼藥...
甚至回想到 Casablanca，與 Marianne如閨蜜般交好的官夫人何嘗不是面對這處境？看見閨蜜揭穿真面目甚至殺死自己丈夫，那驚駭又失落的眼神令 Marianne 也愧咎地楞了一下。關於這場令 Marianne 七上八下的刺殺戲，直到片尾真相仍不明，甚至有可能她們閨蜜倆本是聯手起來騙 Max上鉤的搭檔？結果沒想到 Marianne 假戲真作對自己丈夫子彈相向，說不定付出真心支持同袍的這位官夫人才是整片最心碎的人？
盟軍在 Casablanca 的諜報風雲傷了多少人心，現在都在 Hampstead自家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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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eppe 面對罪咎
打仗傷害生命，做情報則不但傷害生命更傷人心。本片讓美國人布萊德彼特演加拿大雙語男主角 Max，對美國觀眾可能多了一分距離，但對 1941-1943的時事卻更加切題。在 1942 美國雖已宣戰但尚未大規模動員完成，歐戰大體上還是德國在東線猛攻蘇聯、在西線轟炸英國。此時英國最堅定的海外盟友還是加拿大，本片情報單位口口聲聲提到的法國沿海小鎮 Dieppe 更是加軍心中的最痛。
1942/8/19 的登陸行動 Raid of Dieppe 是一次雄心壯志的實驗行動，一來要對蘇聯昭示「英國有誠意開西線戰場」、二來要實驗證明我們盟軍「登陸佔領是可行的」，除了認真要搞點破壞蒐點情報外，整個行動比較像個宣示性的自殺攻擊。還真的是自殺，五千名加軍只回來一千多人，其餘或死或傷或被俘，少數留在後方加入法國反抗軍，這次戰爭大敗之餘更傷士氣、反而讓德軍政宣耀武揚威。甚至德軍準備之完善還引起許多盟軍走漏風聲的懷疑。
出包的是計畫與情報、送命的卻是前線士兵。也不只這場仗，早在 1940 年底不列顛空戰獲勝後，英國就對登陸反攻摩拳擦掌，缺乏明確計畫但已於 1941 年春天每晚兩三架偵查戰鬥機編組騷擾法國海岸 Dieppe 等地，根本拿去給德軍餵招呀！難怪本片安排了 1941/5 被擊落的馬修古德毀容上陣，厲聲控訴情報單位的 Max輕率決定毀人一生。靠著 Dieppe 這線，本片除了談諜報下的壓抑與生機之外，也談了諜報的愧咎與贖罪。
送這麼多人去 Dieppe 或死或傷或失陷，補給武器物資的偷渡機還是要一直開，待在後方為了一己解謎犧牲了菜鳥小飛官，Max 才痛定思痛扛起責任自己上場。在 Hampstead家裡自認受情治機構迫害家庭，來了 Dieppe 才要面對自己情報害慘別人的罪咎。連累了反抗軍兄弟們，一定要自己收拾爛攤子，俐落翻滾、精準投擲、一槍一個，布萊德彼特帥呆了！只是那群德軍孩子們，也不過就是晚上想拿包香煙討好女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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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eppe 火燒自身
情報單位的 Max在 Dieppe 做這麼多輕率計畫害慘別人，也直接導致真 Marianne 於 1941/5 救出 Guy、說不定也導致了同月巴黎小隊被殲滅，才有 1942/8 在摩洛哥遇見假的 Marianne 給他愛上，等於燒回 Max自身讓他身陷家庭困境。運籌帷幄之中，命運卻決定於千里之外，雖然是亂世兒女的唏噓也沒什麼可怨了，只有面對。
很可惜，本片不是《史密斯任務》那種懸疑愛情喜劇，而是編劇 Steven Knight筆下的時代寫實悲劇，從 2002《美麗壞東西》到 2013《夜刑者》（然後這三年一堆新作追不完）一路走來，芸芸眾生逃不過命運捉弄的無奈如一；但 Knight 的主角即使總是打不過命運、推不倒高牆，還是要走出一點彼此圓滿的光芒。魁北克間諜一身罪咎身心俱疲，德國女間諜沒告訴我們詳細故事只知「只想一直逃」，但真相不用說明白，彼此都知道追求愛與生機的共同願望。
Max 於公先彌補罪過殺死德國間諜、再於私努力嘗試遠走高飛、嘗試不成讓 Marianne 帶著微笑犧牲成全，這恐怕也是最好的結局了。末日之下人心惶惶，對未來還抱著希望時患得患失；但當未來已無希望時，反而人人靈台清明，知道什麼是對的事、更知道即時實踐愛毫無保留。再一次，Steven Knight 的時代劇令我落淚出場，只是這回不是底層血淚而是盪氣迴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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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我特別欣賞壓抑的氣氛，音樂低調讓聲景常保靜謐，一場場戲拉得慢慢地令人越看越忐忑憂心（尤其是殺珠寶店老闆那場）；主角方面，布萊德彼特的詮釋深情壓抑、瑪莉詠柯提亞則是容光煥發的完美身段撐得一樣很壓抑；配角們，人人與主角一樣草木皆兵捏把冷汗的表現，讓主角的個人糾結擴大成時代焦慮；三個場景三個社會兩種派對，更呈現了三個看似截然不同的「諜報」場景，訴說不同地點一樣的人心創傷與彌補。
最後鏡頭還是帶著希望的，從母親的屍體慢慢移向若有所思的女兒。女兒跟著父親如願回到加拿大牧場健康長大，那張照片中的演員是《明日世界》的小雅典娜 Raffey Cassidy ，可惜本人只有背影沒露臉，現在比《明日世界》又長大了兩年亭亭玉立，簡直是小奧黛莉赫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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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配角們也各是一絕，為一個個時代場景畫龍點睛：
有《畫世紀透納先生》Marion Bailey 用一貫的溫暖阿姨笑容騙死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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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性愛大師》Lizzy Caplan穿著軍裝見證戰火下及時行樂的自由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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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福爾摩斯》Jared Harris帶來三分官僚七分無奈的情報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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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可能的任務：失控國度》Simon McBurney打完阿湯來鬥小布，情報高官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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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Matthew Goode貢獻我們半張俊臉，經典英國美男大好人生被戰火無情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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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印象最深的還是《惡棍特工》August Diehl，從蓋世太保黑制服換成了白制服、一樣叼著一根令人焦慮的煙、用一樣神祕危險的機敏與傲氣、用類似的小遊戲考較間諜主角，只是上回考較樓下的法鯊、這回考較樓上的小布，剛好瑪莉詠這個月把大家都湊在一起了，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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