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才要解藥。本片第一幕,就是「爆肝」,莫里斯先生死在辦公室,實質應是馬不停蹄的「股票交易累死了他」,電影的象徵手法卻拍得像是「喝水解渴喝死了他」。多工作、多產出、有益你的成功人生,正如多喝水有益你的身體健康呀!
一具屍體、無盡螢幕、然後片名大字:A Cure for Wellness 。我們以為解解渴就是「解藥」嗎?
於是這片一個現實一個神話的平行敘事就展開了,現實的是紐約華爾街股市王子,神話的是男爵古堡純血公主。王子與公主,都是老大哥踩過多少屍體染過多少血腥培育來的,但他們從不意在王子公主本身的愛恨理想,而只是要吃掉王子公主成就更高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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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主義的地獄/天堂
一開始,花了很多篇幅、很多回憶、很多書信中的直白台詞緊密搭配眼睛看到的華爾街堡壘建制,就在講股市金童的「人欲」:你當禿鷹汲汲營營踩這麼多人爬這麼高,有自己的高層靠窗獨立辦公,就像是王子繼承了城堡!不過董事會國王親王們一邊誇獎你是不世出的奇才、另一邊卻又冷眼告訴你:你不過就是讓我們利用成就更大陰謀的,這樣你才有價值。
從男主角 Lockhart 的生活和回憶中,他過著成功人生卻已完全異化喪失自己,把自己全部交給董事會國王的資本遊戲。自己真正在意的父親?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自己長大還以「懦弱」的弱肉強食模型鄙視他;自己真正在意的母親?只知道送養老院「我過幾天就來」,然後過幾天只剩一具屍體。"There is no one else",金童的一切,真的都是公司的了,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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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很空心地奉獻進公司的命令,要我拉誰回來我就去拉。在此,從 Pembroke 的信中控訴「自私爬高、兩間罪惡公司結合」、司機對話反省「跟著父親、我工作討生活就好」,人真的不得不買這間城堡療養院的帳:「你們事業一生多少罪惡、傷了身心、來此與世隔絕以水淨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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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的救命解藥 Placebo
療養院很神,抓到了這個世俗汲營人心創傷的缺憾,表面上仁慈地「我來療癒你」,其實只是吸引人們來另一個無底洞裡自以為療癒而已。這是個「迷幻藥」placebo 療法,把底層勞工壓榨累了後騙他們去血拼消費、把中高階勞工壓榨成魔後騙他們去玩酒店玩極限花錢傷身、把家庭主婦壓到窒息後騙他們砸錢去參加各種心靈大師課程、把公務員壓到渾渾噩噩後騙他們去玩命國民旅遊、把低薪青年壓榨到絕望憤世後騙他們上街頭為假議題當馬前卒。剝削社會的恐怖就在這裡:日日剝削讓你受苦後應許你一個天堂,終於爬到天堂後你就會一路夢遊乖乖接受新剝削,渾然不覺。
這部奇幻驚悚片,負責隱喻這迷幻天堂的就是療養院,天堂拍得很完美像人間仙境、遠離塵囂,儘管員工的表情衣服、病人的天真童稚處處給人間來的我們一種 creepy 感,但這只是我們覺得「太完美一定有鬼」的世故油條,正是療養院要幫我們治癒的呀!電影拍起來療程周到、理論紮實、醫護誠懇、用過的都說讚... 這樣子你還要道聽塗說疑東疑西搞小動作,年輕人你真的在罪惡職場病得不輕呀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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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 Lockhart 從激烈抵抗慢慢轉為自省接受,覺得這可能才是我在罪惡世界夢遊一生應該檢討的;電影外的觀眾也漸漸心悅誠服,覺得這可能就是驚悚片的驚奇,看似不對勁的療養院其實是好人?準備啟發你心靈視野拆解背後的公司大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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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古堡的天堂/地獄
本片選普魯士親王家族的山巔城堡「霍亨佐倫堡」拍攝,設定為山上的男爵城堡與山下的男爵領地這種「城下町」關係,相當有意思而且浪漫。浪漫未必是好事,譬如忙碌現代人對中世紀古堡、貴族、騎士、莊園、山城等田園牧歌式的避世浪漫,就是種誤會大了的幻想,鮮少正視其中壓迫、剝削、鬥爭等權力關係。要我們帶單眼遊古堡當然是樂事,但若要我們搭時光機去中世紀住幾天那恐怕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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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也針對霍亨佐倫堡設計了許多偽文件,有老照片、肖像畫、銅板印刷畫,讓現代知識分子閒暇時來看風花雪月的,聰明的文化老奶奶 Watkins也不是沒發現蛛絲馬跡,但就算發現了只也當個茶餘飯後的考古八卦,都說得出「這裡很黑暗」了卻毫無危機意識與求生意志,這古堡溫泉度假三合一的「迷幻藥」治療果然徹底。而我們的金童主角 Lockhart 要跳出陷阱,只靠流言蜚語沒有用,一定要讓他產生自覺。
這個自覺,乍看之下是看到待救公主 Hannah 準備揮灑騎士精神了,但其實更像是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公主被困在山巔城堡,王子被困在華爾街城堡;公主被男爵爸爸養來培育純血,王子被公司栽培來擴張併購;公主的媽媽被進化執念壓榨犧牲,王子的爸爸被資本積累壓榨犧牲;養育公主與一窩貴族靠榨取村民與病人血氣,栽培王子餵養公司高層則靠禿鷹操盤坑殺弱勢股民;最終,城堡男爵意在純血而非公主死活,公司大老意在擴張而非王子死活,泯滅人性的發展意志不分古代封建與現代資本社會,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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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現
說實話,到很後面謎底揭曉時,我才認清這不是一部寫實的警世驚悚片,而是超自然的奇幻驚悚片!真的是被騙很徹底。抱著寫實警世片的心態觀賞時,整片的呈現都令我感到窒息,是種平靜的窒息。
從主角 Dane DeHaan自己開始,黑著眼圈桀驁不馴冷血踩人,自己就是令觀眾鄙視的禿鷹;禿鷹回視純真童年如何墮落到今天,引人一絲疼惜了卻看不到任何希望;從辦公室開始就草木皆兵、到了化外城堡還是草木皆兵,每張臉每個杯盤每滴水珠每個倒影彷彿都冷眼旁觀等你被吃掉。整片就像 Lockhart 打開一扇扇門逃過一條條走廊一樣,人從童年陰影逃到自強的資本叢林、從資本叢林再逃到古堡牢籠,怎麼逃也逃不掉,連邂逅公主了還只聽她唱著那失落的夢遊小曲,悶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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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悶極的沈鬱陰影做得徹底,才讓一閃即逝的曙光輕盈超脫!兩人騎著腳踏車,乘著風轉個大彎、用前置鏡頭看著一切古堡磚石在身後飛過遠去、連配樂調性都陡然一轉,這種屬於公主王子兩人而沒有任何管訓保護的自由,才是貨真價實的療癒呀!這段下山郊遊戲,本身未必有什麼「解脫」的劇情功能,只是 Lockhart 要去查案而已,但順道讓兩人敞開心胸嘗了啤酒、試了口紅、舞了笨拙的肢體,這段破敗酒館髒亂廁所配不良少年的 intimate escape,竟是全片最令我溫暖而雀躍的高潮!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_7elsGsPyg
第二道曙光,則是片尾打倒大魔王撥雲見日了,雖是黑夜但前途一片光明。逃來逃去不停找個城堡依付、坐困愁城壓榨凡人的人生,這回又遇到公司老闆「我們來救你了」。終於,這是公主王子做自己的獨立時代了,不再一個個城堡逃呀逃卻逃不出去,總要脫離這個從空中剝削地面的體系、自己下山腳踏實地了。雖然最後一鏡 Dane Dehaan呲牙咧嘴的表情實在有點像「魔化」,但我就當是圓滿成長的喜劇收場囉。
http://imgur.com/Tj1xnvt
《救命解藥》從什麼角度看都很精彩!Dane DeHaan 這小聰明極致心靈卻空虛的墮落演技超棒、 Mia Goth 的空靈表現人如其名「哥德」得很嚇人、城堡療養院一切細節營造與路人配角集體演出令人不寒而慄、陰謀與解謎的過程抽絲剝繭令人害怕又期待、片尾解密大轉折把片型都推翻了有嚇到我(當然也有人會覺得太出戲),更棒的是透過資本城堡與封建城堡點出了我們當代庸碌心靈們的處境。
別爆肝了,放下過勞工作休息去吧;休息也別一頭栽向聲色娛樂繼續勞神、更別砸下大錢玩物喪志,還不如回家見見爸媽、陪伴情人,不做什麼都好。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mcVodJmBlU
場景
Burg Hohenzollern, Baden-Wuerttemburg DE
普魯士家族城堡,今年剛好落成 150週年,在本片設定為今日的溫泉療養院、以及古代的 Vonreichmerl 男爵家族古堡,山頭城堡的地理位置表現,表現貴族高高在上傲視地面;上山的蜿蜒森林小路,則呼應 Lockhart 的懷疑與迷惘。
http://imgur.com/VsXfCAP
Landwasserviadukt/Landwasser Tunnel, Graubuenden SW
瑞士雷蒂亞鐵路,冰河列車景觀路線,開場就塑造療養院「遺世獨立」的孤寂感。不過本片的車型並非瑞士景觀列車,而更像是德國 ICE車型換上瑞鐵 SBB的配色?片尾有感謝德鐵。
http://imgur.com/UdDZ1Za
Beelitz-Heilstaetten, Brandenburg DE
柏林近郊小鎮,在 20 世紀初是巨大的複合勞工醫院與納粹時期軍醫院,現已廢棄成為迷人的後工業景點,本片醫院室內包括游泳池與許多醫療實驗室都在此取景,頗有一種納粹人體實驗的歷史感 XD
http://imgur.com/XmU3tnb
Schraplau, Saxon-Anhalt DE
德東小鎮,屬於 Leipzig-Halle都會區範圍內,但自己失業率高、人口老化、基礎設施如鐵路使用率低而漸漸衰敗,拿來拍本片的山腳小鎮、破敗酒館、遊手好閒的德國龐克少年,挺有氣氛。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Uk0Jp6sux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