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部歐洲美好年代 (Belle Epoque) 電影，也是當年娛樂產業中給予中產階級最多歡樂的馬戲團電影，主人翁更是馬戲團中最搶眼的「小丑」，就改編自法國第一位非裔表演藝術家 Rafael/Chocolat的生平故事。當然，多年來的小丑故事都是要有「眼淚」的，小丑開心傻氣的表面下一定累積了許多不平與憤懣往肚裡吞，本片這位小丑更是歐洲大陸上的黑人中產先驅，這「美好年代」故事的黑暗面已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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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美好年代，這片給予的具體時間座標很少，就只有故事開始的 1897 年和主角謝世的 1917 年，中間時間進展應該也很快但都模糊帶過了。史實的 Rafael/Chocolat早在 1895 年就已經加入新馬戲劇院、成立雙人小丑組、甚至已經娶了妻，和電影改編的時間座標毫無關係 XD 不過電影中靠場景還是能看出幾個座標，首先是初到巴黎橫跨亞歷山大三世橋、看到大皇宮與小皇宮以及賽納河畔琳琅滿目的異國建築天際線，這應該是 1900 巴黎世界博覽會，巴黎的外表超堂皇、破落與貧窮都藏在裡面；再來與妻子逛「殖民博覽會」則應該是 1907 年，歲月如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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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巧克力 Je suis chocolat
真實的 Rafael 於 1868 出生於古巴，斯時殖民母國西班牙已於 1862 廢奴，但 Rafael 還是被輾轉賣到了西班牙被當奴隸用，後來逃到畢爾包當過碼頭工人等多種粗工、輾轉來到法國當馬戲團雜役、雜役當一當開始當起表演助手、才華漸漸開發出來進入巴黎「新馬戲」劇院、在此以藝名「巧克力」 Chocolat 與法國白人小丑 Footit 搭檔開發了馬戲界革命性的「雙人小丑」表演形式，直到 Footit 轉戰莎劇舞台，兩位搭檔在最後一次演出互相告別：「我要去演《羅密歐與茱麗葉》囉」，「那我就要去演《奧泰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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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表面處處好看，第一看點當然是凱薩影帝歐馬希，一站出來就是天真熱情大男孩令人無法不愛，而可愛外表慢慢演下去也演出越來越多層次的悲劇性格，這角色不論有沒有化妝就是「小丑悲歌」代言人；第二看點是飾演男二 Footit 的 James Thierrée，他可是貨真價實的馬戲藝術家，而且還是卓別林的外孫，那技藝與靈氣完全得到真傳，所有硬底子小丑身段駕輕就熟為本片打下寫實基礎；再來，19/20 世紀之交的巴黎美好年代之場景，從上流到中產到底層、從城市到鄉村到市郊貧民窟，無所不包，讓主角 Chocolat 以翻身黑奴之姿穿越各種階層場景見識人生百態。
法文的 "Je suis chocolat" 「我是巧克力」，就是指「我被愚弄了」或「我被扭曲了」，這種忿忿不平的表達用語就是來自 Chocolat的故事。Chocolat 是世紀之交的法國裡極少數成功翻身打入法國中產社會的黑人，就靠他與搭檔獨創的雙人小丑戲；只是入了中產萬白叢中一點黑，他才漸漸意識到自己的不平等與歧視處境，甚至這個歧視處境還因為自己發明的雙人小丑絕活而變本加厲，變成一個自作孽的矛盾處境，令大時代的小黑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知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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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年代，歧視處境
本片有把這個痛心疾首的領悟給好好拍出來，而且拍很長、拍很廣。在拍長的時間軸上， Chocolat 本來從黑奴一路翻身到可以在馬戲團餬口飯吃，有吃有住有朋友有美人，倒也樂天知命；但打開了向上爬的大門後一切都變了，開始對名利有慾望、開始處處跟別人比較、也開始流連於酒色財氣而失了人生正道；同時在中產白人社會裡漸漸看到種族的不平，看到殖民博覽會裡的黑人像動物一樣圍在獸欄裡、自己黑奴出身沒有身分馬上被逮還虐囚、獄中認識黑人知青見識到城外黑人貧民窟更開啟革命意識...
最終，要認知到自己當黑小丑一路給白小丑嘻笑怒罵的表演形式，正是種族不平等的社會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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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廣的空間軸上，面對一邊帝國融合一邊種族歧視的法國社會，意識到這處境的不只黑人 Chocolat ，還有很多白人親友，只是人人都無力回天只能消極退守。好搭檔 Footit 為求兩人一起翻身發明了這表演形式，順應社會的歧視知道無法纓其鋒，卻也有覺得該比黑人多賺一點的潛意識，只是 Chocolat 不論順遂還是落魄他也都不離不棄，也是個法國矛盾意識代言人；劇院經理也一樣，知道要好好耕耘他的才能也該給他應得的，但要在表演形式上與中產白人觀眾作對？沒人敢當，只能叫 Chocolat 為大局忍氣吞聲，忍不下來就露出老殖民主給你恩賜的倨傲姿態。
這片拍轉變中的世紀末法國，讓本來白人中產整齊劃一的 comfort zone 裡來了一個人人眉頭一皺的黑人明星，挑戰大家求平等的良心與求改變的耐心，許多角色能做到的程度都不一樣，人人也都有要翻轉的先見與要扛下的包袱，並沒有用非黑即白的處理，算是對歧視議題的寫實處理。不過站在 Chocolat 受歧視的觀點來看，這片最令人驚懼之處在於歧視社會並沒有明確的敵人、而是一整個窒息的社會慢慢折騰人心，讓想發揮善意扭轉不公的白人也無力，甚至讓 Chocolat 自己從陽光樂天慢慢轉向憤世嫉俗，最終是自己毀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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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前輩：奧泰羅
當然， Chocolat 不管在名利與種族矛盾夾擊下在酒色財氣中沉迷多深，他那單純的愛心從來半點不少，總令不那麼高高在上的女人、小孩、其他少數民族朋友一見就愛上，譬如史實中 Chocolat 首創小丑去醫院娛樂病童，本片也好好拍了，而且讓他在這裡遇上不憂讒畏譏就是要嫁他的法國妻子 Marie。 Chocolat 的翻身之路有越來越多憤懣、也有越來越多理想，這裡就從史實的一點小小期待發展成電影中的悲劇舞台了：莎士比亞《奧泰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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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畢竟是戲子，想更上層樓的當然想去演舞台劇，史實是 Footit 要去演《羅密歐與茱麗葉》，而 Chocolat 戲言也要演《奧泰羅》；電影改編中，則讓《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愛情故事成為 Chocolat 一路追求美善夢想的動力，但被打醒「那只是白人中產的愛情小說」，而痛定思痛改以《奧泰羅》為志業企圖代言黑人向法國怒吼，雙人小丑分道揚鑣也由史實的白小丑去演羅密歐改編成黑小丑去演奧泰羅。表面上看似電影給黑人出頭天，再看下去才知道是爬得更高摔得更重。
要讓真的黑人演《奧泰羅》當然是法國劇場大革命，經理、女主與男二在初見 Chocolat 時都曾眉頭一皺，但假以時日也都站上了同一陣線； Chocolat 已正名 Rafael 要摩拳擦掌一鳴驚人，但演員基本功千頭萬緒處處挑戰，令他一方面感嘆天花板那麼高、另一方面回視自己又自暴自棄。
最後，儘管克服了一切挑戰、演出完美結束了，劇場的成功終究是看觀眾買不買單，也就是看法國中產鄉民接不接受。正如奧泰羅為威尼斯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玻璃天花板仍然高不可攀也讓奧泰羅憤世嫉俗，終於鑄下大錯毀了自己深愛的妻子與威尼斯人生； Rafael 也努力為巴黎中產與貧病院童帶來多少歡笑，但不管多少努力總是不被接納，終究在這歧視社會下憤世嫉俗、失了正軌，最後反噬自身窮途潦倒，再也沒有對抗歧視社會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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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要看喜劇的，有紮實的馬戲與小丑動作、有迷死人不償命的大男孩歐馬希、有 1890s-1900s的巴黎之繁華與破落。而要看悲劇的，則能看到歧視的多層次面貌：初階的，是直接指著你罵黑鬼滾回非洲去，笑笑就好很容易打發；中階的，是處處設下壁壘讓你束手縛腳，怎麼做都不對只能莫名其妙搔搔頭；進階的，是開一扇門讓你進來汲汲營營想要成為白人階級的一員，卻陷入認同矛盾不知所措；終極的，是讓這過程把你磨得失了方向忘了初衷，等你倒下之後傲然地「看吧」是你自做自受。
然而這片陪伴 Chocolat 終了一生的，不是無良壓迫的歧視白人，也不是一往無前相挺的妻子，而是一直處在矛盾中的白小丑 Footit ，不管和黑小丑 Chocolat 有多少誤會、有多少猜忌、有多少瑜亮之爭、潛意識裡仍潛藏多少歧視，他從片頭到片尾都是努力改變的那個人，就從五支黑指五支白指交纏的「我們團結在一起」拉開序幕也畫下句點。法國白人到現在仍然對異己多所疑懼，儘管理性仍駕馭自己擁抱，但這一關人人都不好走，也許本片就讓 Footit 代言了法國的自傲、自省、以及在矛盾中堅持價值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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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要光明要黑暗、要華麗要滄桑、要童趣要驚悚、要美男要絕技，應有盡有，只可惜全台只上四廳寥寥數場，在這後奧斯卡的獎季裡黑人主題也都讓《月光下的藍色男孩》把廣大觀眾吸走了... 但我認為《小丑的眼淚》絕不輸給奧斯卡最佳影片，而且另闢蹊徑把嚴肅悲劇包裝得輕鬆逗趣而日常，同樣值得一看，有興趣者請把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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