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多年前看過,實在沒想到能重拍,忘掉《黑塔》,今年對金迷來說真是
幸福XD 但很多細節也忘了,就只談對電影承繼與刪除的片段吧,隨便聊聊)
《牠》有著史蒂芬金最為擅長的主題:「成長」(奇怪我不覺得是恐怖XD),
從《魔女嘉莉》、《站在我這邊》、《捕夢網》、《勿忘我》到《忘憂地》等
作品,史蒂芬金一向嫻熟於童年場景的搭建、創傷恐懼的外化。
而《牠》是史蒂芬金所有「童年敘事」中,我最喜歡的一部(許多人在本次的
重拍也發現到了「金式童年敘事」的存在,像有人問道「第七幻象」
(Sometimes They Come Back)與《牠》的相類,以及Netflix的熱門影集
《怪奇物語》在元素上的取借,據報導說,《怪》劇的出現正是《牠》重拍版
的原定導演因史蒂芬金以太年輕為由回絕後的產物XD)
Q1:史蒂芬金的「牠」(it)是怎樣的存在?
A1:對拉岡而言,牠可謂一個具有「母性原質」(maternal Thing)的存在。
誠如紀傑克在闡述《異形》時指出那個孵養許多異形卵鞘的洞穴所「引發的子
宮—陰道的聯想簡直太具有侵略性了」(《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頁93)。
我們同樣看見電影中那宛如腔腸般盤據在德利小鎮下的失控下水道,像是引發
快感/絕爽(jouissance)、體驗創傷「真實層」(the Real)的陰道的隱喻。
這基本上是拉岡精神分析的預設,它認為主體為了要進入象徵體制化的世界,
需要通過語言的「閹割」,而放棄原初那最完滿美好的子宮狀態,即拉岡所謂
的「真實」。主體在進入屬於象徵層次的社會體系後,會不斷揣想懷念那個原
初好像失落的「某物」(the Thing),好像真的有個東西失落了,「原質」
的殘餘會不斷勾引主體去獲取,但那又是不可能獲取的東西,因為失落物已經
不存在(畢竟我們都脫離子宮了),甚至從未存在(會以為存在也是人們的假
設)。
它的矛盾在於,過於靠近會引發恐怖感,因為它是一個早已佚失的亂倫慾望之
物;但人又時時想要欲求那個在進入社會體系之後就必須放棄的完滿快感的狀
態。
而在史蒂芬金的宇宙,「牠」的本體則是一隻巨大的母蜘蛛,也許再也沒有比
雌性的蜘蛛更能象徵這種既引發人絕爽,又使人厭惡的「原質」(the Thing)了。
Q2:「牠」體現為什麼?為何整個大人的世界(符號的世界)都無法看見牠,
識別牠?
A2:這個「寄生的客體不斷改變其形體」,就自身而言,「牠」其實「什麼都
不是」。
「牠」跟異形一樣,是所謂「變形的剩餘,加進這個團體」,牠和《異形》的
團體一樣是第八位成員(都是八個!),都是這一個群體的增補。
用拉岡的術語來說,這個「異形」/「牠」就是星艦上的那群人/那七個孩子
的「徵兆」(symptom),「它威脅著他們存在,又構成了他們,使他們結成
緊密團體的整體」。(頁93)
基本上,「徵兆」就是這樣的東西:它是我們身上的一個潰爛的傷口,我恨不得
它消失,但拿掉它,我也跟著消失了,也就是說,有它很糟,但沒它更糟,放在
電影的語境則是,「牠」雖然讓孩子們蒙受驚嚇與恐懼,卻也讓他們團結一致對
抗其威脅,要是沒有「牠」,這個「魯蛇俱樂部」就分裂瓦解,孩子必須獨自回
去面對他們那一個個過度控制、甚而暴力性侵的可怕家長。
這也是「牠」之所以比異形更適合以原質來稱呼的原因,因為它只是個「類像」
(semblance),「在嚴格的符號層面上,它根本不存在,但同時又是整部電影
中僅有的真正存在之物,是全部現實絕對無力抗拒之物」。
在成年人的符號世界眼中,「牠」只是一個污點,一個看不清楚其事態的痕跡
(老奶奶只看見了弟弟喬治的血跡、所有大人只模糊感覺到許多孩子的失蹤,
甚至啟事一張疊蓋過一張,形成一串失蹤史),但對孩子而言,對被整個符號
暴力的世界所壓迫的孩子們而言,「牠」正指向象徵層的裂縫(成人世界的腐
敗和疏漠),一個虛偽/虛構符號的恐怖回返。
我甚至覺得,「牠」就是貝芙莉的淫蕩父親、威廉的愧疚感、愛德華的控制狂母親……
Q3:當然這是為了回應那個最關鍵的疑問,為何原著中看似極為爭議性(爭議到
90年和17年的版本都刪掉了)的,貝芙莉獻身於其餘六個男孩的橋段必須存在。
A3:原著中,當七個孩子擊敗了小丑潘尼懷斯,擊敗「牠」之後,他們迷失在那
有如陰道般闃暗的下水道,而此時貝芙莉提議一個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使他們得
以「出去」(被分娩),也就是與男孩們媾和。
(許多鄉民對此段或是感到憤怒不解、或是見獵心喜,有些人也作出了自身的理
解,比方說,有人覺得這是因為貝芙莉遭受父親性侵,而只知道唯一能給予的是
性。)
通過性交,貝芙莉交付了從其父親處所受到的性創傷,使另六個男孩與自己跨越
了童年,從此刻起,標誌著一個階段的結束,這是「童年之死」,是對創傷入侵
之後,「再—象徵化」(re-symbolize)的舉措。
這七個孩子或多或少,都在家長的壓迫或親人的死亡(如威廉和麥克)中產生創
傷,從象徵世界分離出去,而成長小說的一大主題,莫過於透過真實層的爆發
(也就是創傷發生),與象徵層協商(期待能將創傷重新納入生活),重新賦予
自身主體性,擁有一個「重生」的可能。
未成年的性啟蒙,正是小說的重要主題之一,刪除它也許使電影有自身的脈絡與
詮釋,但遺憾的是,也許便失卻了這個重要的象徵性場景的前衛力道……因為,
史蒂芬金對於童年的回目凝望,實則帶著鄉愁,這個過渡,也許就是成人與少年
那個暮色流瀉、無限美好的換日線,一個回不去了的童年原鄉。
(p.s.甚至,未成年的性愛可以理解為是對成人象徵世界的一種反抗,讓我想起
安潔拉卡特的《魔幻玩具鋪》正是藉由梅蘭妮和其表哥的結合來反抗舅舅的父權
掌控。)
(p.p.s.史蒂芬金對於性啟蒙的描寫,往往並不避諱,如同鄉民提及《魔女嘉莉》
的經血意象如何輾轉變形成《牠》裡,貝芙莉在廁所中目睹的血海。這點嫁接了
她對父親性侵的恐懼和購買衛生棉時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