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看了電影,有些小小的心得,不專業,但與大家分享。
昨日在工作的空檔,獨自看了《大佛普拉斯》(導演:黃信堯)。許是因為時間尚早,影廳只有我與三對陌生的情侶,影廳不大,七個人,也還算是舒適合宜,然而觀影過程中我始終無法放鬆,徹頭徹尾的沉重,不僅是耽於鍾孟宏一貫以來對於畫面的精心布局與色調的美,或是不斷使我起雞皮疙瘩的林生祥的配樂,更多則是在於其近乎於真實的、本質的、殘酷的揭露,那種底層人物的苦中作樂,所呈現出來的不幸、無奈與悲哀,以為沒有階級,然階級與壓迫無所不在;以為命運掌握在手裡,然而實際上卻是陷溺在命運的流中。
於是那些引起周圍情侶發笑的詼諧笑料,於我的眼裡,卻都是得壓低呼息,忍住眼淚的痛苦。我與劇情太近,不知是主動還被動地放棄了審美最佳的距離。看著菜埔(莊益增飾)與肚財(陳竹昇飾),不自覺想起了一些過去浪遊前後認識的社會底層的朋友,看著住在海邊廢棄哨所的釋迦(張少懷飾),想起自己也算是個四處浪蕩的人,無論是浪遊或是遷徙,也常需聽著海潮聲才能入睡。許是一種自我的肯認,潛意識中認為此身是海,海沒有方向,洋流才有;海色不驚,驚的是被風煽起的滔浪。
而在岸上,驚駭的是黃啟文(戴立忍飾)將賓士開出大門後其背景中一樹下奮力啃食肉骨的黑狗,是大佛成為置屍的容器而後發出振聾發聵宛如銅鐘的撞擊聲,是黑頭之車在慾望苦海上來回造浪而引以為是的極樂之舟,是攝下一切音聲的行車紀錄器宛如海螺帶來嗚嗚地悼祭與不幸的未來預告,是影像中的諸多載體共構成一不斷被打開的潘朵拉之盒,都是罪惡,與悲哀,與階級的無奈。
今日天晴,午後在山寺中,殿外香客如川流,大雄寶殿內,橫三世佛前,則只有我一人獨坐,一念始終懸在虛空中。闔上眼,入耳的是一老婦與他人談論自己特殊疾病的孫子如何被學校老師不專業的對待,如何耗盡家產四處求醫而無效果,然其相信諸天終會垂愍與護持,此時一聲幼兒嘹亮拔尖的哭喊蓋過老婦的聲音,三聲之後,大殿復又歸於寧靜。沒有老婦,沒有幼兒,只有爐煙裊裊,度我觀音,觀八方內外、四維上下的音緣來去,但對於世間苦難的諸多疑問,仍沒有給出答案。
於我而言,流浪漢釋迦才是大佛的化身,大佛有骨有肉,大佛不在寺宇而在人間。大佛有人情、有體貼,皺起的眉間似有苦惱,然惱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迷惘的眾生。大佛不爭、不吵、不怒、不怨、不怖亦不畏,靜默且寡言,是因為一切言詮,都抵不過心的陪伴。大佛入睡時,聽海潮無念,醒來時,則澡水入世,然水不洗塵、亦不洗體,在哪盥洗,都無罣礙。
大佛閒時四處繞一繞,沒有一定的方向與往處,只是因心無所住、隨緣所止,應機出現在某些面對生活無有選擇的艱苦人身邊,是接引、是悲憫、是不捨、是同在,是對世事的洞然,是對小奸小惡的寬憫,是對諸因纏結而將生成何果的預知與感慨。大佛明白眾生的迷惘和痛苦,於是默默地陪我們走上一段。
大佛無力、有情,在人間而成釋迦,釋迦是果。
大佛與釋迦,
都是我們的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