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者」和「自我存在」的角度來看
《孽戀Les amants》(1958)
《水底情深The Shape of Water》(2017)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2017)
《沒有過去的男人The Man Without a Past》(2002)
在一天半有限的金馬行程中,看了以上四部片,但也很巧合的發現
這些電影的主角和主題圍繞著一些共通點
特別是透過愛情或者和別人/他者建立關係的過程
同時找到了自己/自我存在的某種意義
另外就是四部片的結局,似乎也指出了中上階級無可避免的封閉侷限
和中下階級因為物質貧窮和匱乏,反而獲得極具神采的解放和視野
我想談的「他者」,並不是文化殖民或者性別論述的權力結構
單純是接近哲學看待自我的形成,所提及能夠幫助或者強迫自己選擇特殊的世界觀
進而確認自我意義和形象的異質存在,也就是說,沒有他者/別人的關注或者對照
我們對自身的認知就不可能完整清晰
在《孽戀》裡面,女主角珍妮原本是上流社會的貴婦
儘管同時有個成功英俊的出版社大亨丈夫和馬球運動明星員的情夫
她卻不時流露出迷惘和空虛的神情(珍妮摩露實在太上相了,女神當之無愧!)
表面上富裕的她,其實一點都不滿足快樂
原因或許正是因為她的世界沒有「他者」,只有一個又一個的「完美複製」
那些必須要遵守中上階級遊戲規則和教養因此情感上極度單調匱乏的男女
直到年輕的考古學者柏納以他隨性不羈的姿態闖入珍妮的生活
她才看見了自己的生活、丈夫、情人有多麼窒息可笑
我最喜歡的其中一場戲,就是珍妮聽了柏納的笑話而止不住狂放的大笑
無視在場的丈夫情人和友人一頭霧水,那個笑甚至有點神經質和瘋癲
完全不像電影前面1/2皮笑肉不笑的搪瓷娃娃
也是柏納後來在夜半時分的追求,彷彿命中註定的夢遊邂逅
才讓珍妮徹底拋下假面和矜持,讓我們看見她沉浸在大自然和愛情的真我
那場超級夢幻的遊船實在有夠炫目有夠美,我覺得導演厲害的用影像
讓觀眾在短短幾分鐘一起和珍妮經歷了一段「蛻變」
直至上岸,我們完全被說服珍妮再也不可能會回頭
這個模樣的她,才是最極致的她
在介紹海德格和列維納斯的哲學網站上,對於人發掘真我和尋獲自由有以下的詮釋:
海德格指出「存在」其實就是指「屬於自己的可能性」
而人們總是害怕自由選擇所帶來的後果和對自由選擇感到焦慮和不安
所以極力逃避自己的存在,因此選擇沉入庸庸大眾之中
海德格認為唯有人意識到自己是終有一死的有限存在者
才會選擇重新提起屬於自己的可能性,超拔出日常生活的平庸狀態,做到自由自決
《孽戀》最後看似解放的背德選擇,仍然有著相當程度的焦慮和不安
鏡頭捕捉到珍妮和愛人柏納在車上在餐館的神情,包括畫外音的旁白
都暗示了這段關係不會是珍妮最終的救贖
我個人的解讀是,珍妮大半人生的養成和制約(中上階級的物質特權等等)不可能憑空消失
柏納這個他者帶給她的新鮮空氣和可能性,隨時會被舊的珍妮給妥協回去
我喜歡導演對人性持了開放卻保留的曖昧態度
相較之下《水底情深》裡面的伊莉莎並沒有這樣的「包袱」
原本就是社會中下階層邊緣的殘障人士,她不僅在兩棲人這個異族身上意外的看見了自我
更在置之死地於後生的過程後,昇華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到一個無邊無際包容一切的境界
Sally Hawkins的伊莉莎整部片最精彩的一場戲,是她試圖說服好友吉爾加入救援行動
激動卻堅定的告白:
"When he looks at me, he does not know-how-I-am incomplete.
He sees me...as I am."
「當他看著我的時候,他不會認為我是不完整的。他看見了,原原本本的我。」
我應該就是在這個當下,相信了伊莉莎和兩棲人有「愛情」的可能
因為她在對方的凝視中,找到反映了自我/價值
以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這樣看待的啞巴的自己
好像在那裏讀到這部電影是導演吉勒摩戴托羅拍過最私密的一部片
著迷於各種奇形怪狀的異形怪物與另類美感的他
帶給我們的是超越平凡視野,眼界夠寬廣的人類才能體會認同
那種每個人其實都俱有的各種各樣的身心殘缺、變形和不完美的美麗
我個人執迷的《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則或許是這些片之中
最「不食人間煙火」的愛情和世界
應該也算是中產(以上)階級的兩個男主角Elio和Oliver
就在某年暑假如詩如畫的義大利鄉間小鎮,進行了一段幾乎沒有外界阻礙
(Elio的爸媽根本恨不得Oliver就是女婿
雖然Oliver的家庭背景應該無法接受他的同性關係)
探索自我和性慾的初戀情事
如果從「他者」的角度來看待這個故事,我覺得特別有趣的是
Oliver美國青年學者的身分。當然他的年齡外型性格和經歷各方面也和Elio相差不小
但是包括小說和電影不時會強調的,是Oliver的「美國人面紗」
他看似隨性輕鬆、滿不在乎的那些招呼語 "Later!"和態度
是他真實的樣子,還是Elio的爸爸率先洞察出,這只是Oliver掩蓋害羞
面對陌生人、歐洲文化甚至對於Elio莫名的情愫,不知如何是好的偽裝?
也就是追根究柢,Oliver這個表面上的異鄉人,同時擁有「他者」的魅力
和接近Elio家庭教養學識背景以及內心壓抑的熟悉
對於情竇初開的Elio來說,凝視著Oliver的一舉一動
像是在探索自己還無法企及的理想和可能性,也是在照鏡子般的投射認同自我
個人對於電影版本的幾場關鍵戲,特別是初夜還有最後1/3的處理感到失落
(或許是小說最後兩部分實在寫得太好了,讓我看到二合而為一和愛情的某種永恆
對照之下電影就像是夏日戀曲而以)
Oliver無論在原著或者電影裡面選擇在他和Elio的關係之後半年以內就結婚
不禁會讓我想到他的中上產階級背景的箝制
和同樣是James Ivory編劇的《莫利斯的情人》休葛蘭的角色
難道這就是習於安穩富足的人無法逃脫的「平行線/雙重生活」
永遠實現不了完全的自我?
於是《沒有過去的男人》又驗證了某種似非而是的悖論:
物質有限的價值是能夠無限拓展自我的眼界和生活方式
我們隨著主角M經歷的是,藉由身分的重新建構,接觸到社會底層的人們
赫然發現這些小人物的思考模式是如此的天馬行空和有趣;)
儘管貧困,卻也用盡身邊一切資源去活著甚至建立實質的關係,和動物也和其他人
生活回到了最根本的需求,不用多餘的物質,但是如此的實在和有意義
原是賭徒和前妻關係惡劣的M被這些人改變,他也改變了別人
包括拘謹的女主角厄瑪和她救濟小隊的樂團樂風,甚至最後理想性的弱勢團結力量
看完這部片,完全可以感受到
那種事事要參閱前例規矩的官僚和社會體制有多荒謬和侷限
對比自由自決卻也納入他者個體的差異的狀態,有多令人快樂和滿足
自我需要他者,但自我也不能膨脹到去一廂情願的同化或者誤解他者
我覺得以這個結論去看,或許《沒有過去的男人》是這四部裡面最棒的自我體現
無論是《孽戀》《水底情深》或者《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都還是或多或少冒著「自溺」的風險
畢竟,我們無法像深入理解主角那樣,去認識柏納、兩棲人或者Oliver的全貌
也許這個限制正是讓大部分人的「愛情」和「自戀」如此糾纏不清的原因
也是讓奇士勞斯基和卓別林這兩個對我來說用影像詮釋「愛的真諦」最動人的兩個導演
這麼特出的原因
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