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一個人去看了大佛,走出電影院一時千頭萬緒,無法將當下的感受轉化為文字,用
了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沉澱。
不想把這些對這部作品的思考浪費,今天陪阮生又看了一次,總算是把那些逸散在空氣中
的思緒凝華成文字。
原諒我文章脈絡、段落安排紊亂,因為我想到什麼就打什麼。
從電影一開始,導演不時地用幽默的旁白來解說(暴雷)電影,像是跟我們一起坐在觀眾
席分享他的創作一樣,常常都可以領人會心一笑。
不時使用打破第四面牆的手法來製造笑料,也提醒觀眾這是一部電影,我們與表演者隔著
螢幕、我們用第三人稱的「上帝視角」在觀看他們的故事。
導演在電影中講了Puta(賤人)與Buddha(大佛)音近意不同的玩笑話,我想也有蘊藏意
義在裡面。
有人說當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有某個共同的理念便具有了宗教性。宗教的本質是與人為善
,但是劇中那些握有權杖、資源的人們,官商勾結、酒池肉林,卻偏偏是與宗教界高層最
親近的一群人,讓我想到一段歌詞「正手捻香,倒手摸奶」。
口中唸佛就一定心存善念?口出誑語或是冒犯人的話,只要加一句「阿彌陀佛」,就代表
你說的話是正確?我想只是得到你心裡那個虛偽善意的言論免責權。
最諷刺的一幕莫過於Kevin前一秒對著大佛虔誠的雙手合十,下一秒卻痛下殺手、毫無留
情。
就像我在網路上讀到的一段評論:「這部電影裡面很多髒話,最髒的一句是——阿彌陀佛
。」
電影中的警察在與肚財發生衝突的時候,使用肢體屈服且強硬的押回警局,甚至給了肚財
兩個便當後,他還跟警察說謝謝。
而在面對Kevin的時候,礙於他與副議長的政商關係,即使Kevin在通聯記錄上有很大的嫌
疑,也只能無奈的摸摸鼻子讓他離開。
這樣強烈的對比,更凸顯了肚財幾個人與Kevin那群人在社會上階級身分的懸殊,也看到
了「立委—副議長—商人」互利共生的產業鏈。
這是一部黑白電影,對於第三人稱的角度而言,我們看到的故事是黑白的,對角色來說那
不是故事,是人生。
在行車紀錄器的畫面使用了彩色的鏡頭,就像導演在片中說的:「有錢人的人生是彩色的
。」
在導演的幕後花絮中也有談到一點我覺得很有意思,行車紀錄器是一個很有趣的媒介,它
是蟲洞,連結了車外的畫面與車內的聲音。窺視一個人的行車紀錄器,就像把自身放置在
車內,偷偷摸摸的跟駕駛一起經歷那一個當下。
第二次觀影也覺饒富趣味,肚財、菜埔看著電腦螢幕連結了Kevin董仔;觀眾看著電影螢
幕連結了肚財、菜埔,我們都同樣地窺視了另一個人的時空、片利共存般的偷竊他們的秘
密。董仔、肚財菜埔、觀眾形成「彩色—黑白—彩色」的層層結構,心裡不禁拍案叫絕。
這部電影裡面的角色分成了兩種人,一種是擁有本名的人:黃啟文、劉三城、葉芬如等。
另一種是沒有本名的人:肚財、菜埔、土豆、釋迦,甚至在肚財往生之後,身上連一個可
以得知本名的證件都沒有。為什麼他們沒有名字?這是一個可以讓我們好好思考的問題。
我想先舉「鬥陣俱樂部」這部電影當作例子,主角不擁有名字,因為他是告訴觀眾故事的
「敘事者」,而觀眾才是主角的「經歷者」。
延伸到大佛,我們也會忍不住把自己帶入到角色裡面,思考自己是哪個角色,是窮困努力
但苦中造樂的肚財;是孝順但始終唯唯諾諾的菜埔;是孑然一身要聽著海浪聲才睡得著的
釋迦;是庸庸碌碌胸無大志的土豆;或是那個生無可戀、不發一言的自縊者。又或者我們
可以在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找到那麼一點點自己。
在Kevin關心(威脅)完了菜埔之後,肚財來找菜埔,但那天他不發一語,菜埔陪他淋雨
,旁白說肚財不敢進去。他在害怕什麼?是葉女士的冤魂、還是Kevin?我們可以從導演
的旁白(暴雷)來推敲、重新排列時間軸,那時來找菜埔的肚財,應該已經往生了。而兇
手八成也是一直把「人最重要的是平安」這句話當成刀子抵著菜埔脖子的Kevin。
而在肚財往生的那一幕,鏡頭從田水風景,慢慢帶到散落的垃圾,然後停在肚財的遺體。
隨著配樂「會面菜」的口哨聲,雖然已經從導演的旁白(暴雷)得知,但仍然能感受到一
股無奈的失落。雖然像釋迦想的,或許肚財的往生不是件壞事,至少出殯還有朋友捧斗(
台語)。
但相較於視人命如無物的Kevin,我們對於肚財生命的消亡還是感到難過,而且是巨大的
。
我們的心情就像菜埔一樣,雖然進了肚財的家,才發現人類可以探索宇宙,但卻沒辦法探
索人心中的小宇宙。一直以全能視角窺視的我們,都以為我們讀懂了某個人,卻從來沒有
進去過他的心裡。
再回來談談第三人稱的觀點,我們是以觀眾的視野在觀察螢幕裡的故事,即使有打破「第
四面牆」的動作,那打破者也是角色,觀眾無權干涉螢幕裡的故事。
而整部電影唯二(第二個是我的猜測)第一人稱視角的鏡頭也使用的非常有意思。第一是
在肚財出殯的時候,那天沒下雨、地上卻積了水,肚財說他已經到了水窪的對面,希望他
們送到這裡就好,此時我們的視角是在水窪的對面看著菜埔一行人,可以知道這個時候我
們是進入了肚財的雙眼。
但反過來想,肚財在故事中的角色已經結束,反而是肚財穿過了螢幕來到觀眾席,也跟我
們用著一樣的第三人稱角度來看他們的故事。
第二個第一人稱,則是我對眾說紛紜的最後一幕一個猜測的觀點(當然你也可以有不同的
見解)。當誦經聲飽和了護國法會時,大佛發出的聲響沉默了整個空間,從螢幕那頭穿透
到了我們的耳中。
葉女士還活著?我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屍體受熱膨脹發出的聲音?這是科學角度的合理
解釋。含著恨意的冤魂顯靈?化成吹滅了蠟燭的那陣風。
以上二者都包含吧,於是一樣登出故事的葉女士也進了觀眾席,我們則進了大佛。
電影若是結束在這,我會非常感謝導演,就像一首歌的結尾停在四級和弦一樣,給人一種
「之後的故事就交給你自己的腦袋」的感覺。
但是導演卻放了菜埔回到看起來已經倒閉的葛洛伯,在斷壁殘垣中找著肚財生前送他的模
特兒雜誌。
雖然導演在電影中說過,對肚財來說,公平正義對他來說不重要,因為生活才是他要面對
的難題。
但正義始終還是得到了聲張。
我想,大佛普拉斯重新定義了電影,它不僅僅是一種娛樂的消費、也不僅僅是一種藝術,
它成為了一種介質,連結了故事與自我。
紀錄於2017/11/30的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