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七月與安生》每個傷口都在咯咯發笑

作者: smalldanny (守護雨季這樣)   2018-03-24 14:5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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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與安生》是一道玫瑰色的晚霞。初見時絢麗,但心中隱隱知道最美的就只有那一瞬。
電影院中,那一瞬的淚光多麼迷離動人,不過離開電影院後,那一道光亮只能留在回憶
裡,再也沒有辦法複製重現。
這可能是因為,從劇情而言《七月與安生》的故事始終不出青春閨蜜糾葛愛情劇的套路。
縱使為了讓情感的起伏跌宕,在安妮寶貝的小說文本以外,再特別設計片末三次的劇情翻
轉,但不論是三種結局中的哪一個結局,都仍在觀眾預測之中,沒有太多驚喜。
但如果因為故事的結構不出奇,而只把這部作品視為一次精巧的閨蜜撕逼電影,其實是小
看了《七月與安生》。再怎麼短暫的燦亮淚光,也曾經在黑暗中無比強烈地閃耀。這部電
影之所以能在傳統的姊妹鬩牆類型故事中突圍,憑藉的自然不是原始故事。安妮寶貝的文
本情感渲染雖然十分豐富,但《七月與安生》能夠取得觀眾的注目,不是因為觀眾都已經
熟習的大眾小說劇情走向,而另有原因。
例如,攝影畫面的風格、配樂的呈現,一派唯美,具有濃烈的岩井俊二風格。不論是色調
的運用,劇中小說的呈現手法如《青春電幻物語》(關於莉莉周的一切);雙女主角宛如
《花與愛麗絲》的設計,更不用說在片末在大雪中仰望的鏡位,十足化胎自《情書》的知
名場景。也難怪在片末導演要在名單中特別感謝岩井俊二導演。這樣的浪漫風格為這部電
影定調,也是一種召喚唯美氛圍的致敬方式。
但這部作品最精湛的地方遠不止此,從2016金馬的入圍獎項應該就可以見到端倪:最佳造
型、最佳原創電影歌曲、最佳剪輯、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改編劇本,從這幾項入
圍,大概可以見到《七月與安生》在原有文本上的再行改造。監製陳可辛與導演曾國祥連
同四位女性編劇所打造的劇本,透過關鍵道具諸如鑰匙、玉菩薩墜,巧妙的點題,設計的
台詞也靈動而細膩,對白真實而聰明,確實地烘托出七月(馬思純 飾演)與安生(周冬
雨 飾演)這兩個複雜的人物。
嘴上一句帶過,心裡卻一直重複
例如安生與男主角蘇家明(李程彬 飾演)兩次相遇的劇情,就透過簡單重複的對白,靈
活地把安生的狡黠聰慧以及家明對安生的心折,鮮活生動地勾勒出來。初次相遇,安生去
見家明,質問家明:
「都是你追別人還是別人追你?」
「都是你甩別人還是別人甩你?」
丟下了一句「有個女孩喜歡你,是男生就要主動」後,安生就颯爽離開。二次相遇安生與
家明再度交手。家明與吧台的安生展開了一次精彩的攻防:
「麻煩你,水。」
安生給了家明一罐啤酒。
家明說:「來個玻璃杯。」
安生給了家明一個喝酒用的shot杯。
家明拿起小杯子說:「加一些冰塊。」
安生灑了一些花生到吧台。
家明說:「還要個啤酒。」
安生在杯中倒了水。繃著臉蛋的安生終於對視而笑。他們開始友好地針鋒相對:
「沒想到,七月的朋友還真怪。」
「沒想到,七月的男朋友可真無聊。」安生說,「七月喜歡你什麼呀?」
家明反問:「七月喜歡你什麼呀?」
「你喜歡七月的哪裡?」
「你又喜歡七月的哪裡?」
「我喜歡七月的一切。」
「七月的一切我都喜歡。」
「看來,我們還是有些共同點。」安生若有所思的說。
「我不那麼討厭吧。」家明回答。
在這兩場對手戲中,展現了家明與安生的反應默契同樣迅速精明,兩人的互動也藉由這兩
次對白確定了調性。除了對白之外,安生的每一種不同的笑容,也讓這個慧黠嬌憨的角色
更具有靈氣。漫不在乎的微笑,裝腔作勢的假笑,故作無辜的傻笑,殘虐無情的冷笑,壓
抑悲傷的苦笑,天真明亮的歡笑。周冬雨很大一部份的演技維繫在笑與哭的表情演技。我
們知道許多時候安生是在「裝」在「藏」,但了解安生掩飾背後的真心後,也就更能夠理
解安生這個角色的立體。
立體性格的雙生花
安生乍看冒險不羈,嚮往自由,但其實也會說出「我已經走到盡頭了,可以回家了嗎?讓
我回家吧。」這樣疲憊的話。從安生每次面對重大事件的抉擇都能夠發現,安生骨子裡其
實是沒有安全感的人,就算是四海為家,也需要依傍著一個肩膀。她從小就戀慕著七月的
家庭,渴望親情的溫暖,但她的名字對她而言就是對她最大的諷刺。顛沛流離,命不好的
她,從來就沒有「安」穩「生」活的日子。
確立了安生的立體性後,身為雙生花的七月複雜性,才能更加突顯。七月與安生一樣,從
名字上就暗示了本身性格與劇情一樣具有翻轉性。流火的七月季節,感覺是熱情奔放的代
表,但在劇中,與其說七月表面是夏天一樣的性格,不如像是早春一樣的溫潤保守。她按
照長輩們規劃好的人生方向走,很少對自己的人生發表什麼樣的獨立意見。表面上我們看
到她不過是飛揚的安生旁邊一道溫柔的襯色,但實際上,七月比安生更會「裝」。
如果說安生是每個女子都曾經渴望過的「夢想中的可能」,那麼七月就是認清了現實之後
,蟄伏於日常,把自己的聰慧鍛鍊得誰都看不見的「現實中的精明」。七月當然不是表面
那麼溫柔婉約,幼時砸破玻璃門,其實是七月握著安生動的手;七月也從很早以前就已經
發現家明與安生之間的情愫,更能夠忍耐每張安生寄來的明信片的「問候家明」。劇中更
透過七月的口說,從爬山那時,就恨過安生。不過,用城府深沈來形容七月並不恰當,畢
竟與心機、城府關聯的,都是惡意的盤算。在《七月與安生》最讓人覺得感同身受的主題
,並不是背後的陰謀計算,反倒是在掩飾、隱藏、裝出表面樣子背後的想法,都是一種為
他人著想的好意。
心懷好意,但不善良
在現有的關係戲劇類型中,的確很少有一部作品這麼真實而深入地探討「因為好意而造成
的傷害」。在劇中七月與安生在劇中情如姊妹,但也仇如知己。彼此都太知道彼此的痛點
,但造成傷害的,大部分都不是惡意為之,而是因好意而行使最後不可挽救的傷害。直接
的說,所有的衝突癥結點就在從頭到尾貫串全劇的「讓」這一項行為。
「讓」表面上是心存好意的行為。從一開始把安生把包子餡讓給七月,到後來安生把家明
讓給七月,獨自去了北京;七月在婚禮前一天要家明逃婚,藉此把家明讓給安生,是兩人
彼此之間糾葛的癥結。「忍讓」、「退讓」,似乎是考慮了對方想法,犧牲自己的一種德
行。應該是促成彼此關係的緊密,但在劇中,閨蜜互讓的行為卻間接導致反目互傷。
到底是為什麼?也許就因為就算是好意,但也不見得是善良。英國經濟學家海耶克(
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說過:「通往地獄的路,都是由好意鋪成的。」要把一件
事物或是人,「讓」給對方,其實代表得站在比對方更高的地方,由上往下地施予。也因
此,乍看和諧的兩人,其實是藉由著這種互讓,製造微妙的優越差距感。雖然七月與安生
在讓菜、讓人的時候,也許都不懷抱著惡意,但內心其實還是隱隱有知彼此是在較勁的。
能明顯得見的劇情片段,是安生與七月重逢後的小旅行。七月用金錢打造優越感,「讓」
安生與自己一起住在高級飯店,進高級餐館,藉此掩飾自己沒有安生豐富經驗與求生手段
的自卑;而安生也在酒館中顯露自己的街頭智慧,「讓」七月見識了自己的機智足以讓自
己賺到免費的酒與吃食。兩人在「讓」對方的當下,大概懷抱的都是保護與照顧的念頭,
但比起安全感,彼此所接收到的,到底還是那隱而未宣的「所以我比你優越」的心思。
也正因為這樣,兩人終於攤牌坦白彼此的不滿。七月對安生說:
「你這樣靠男人賺錢,不覺得自己很賤?」
安生則回敬七月:「什麼是妳的,什麼是我的,妳算得不清楚嗎?」
衝突於是引爆,七月指責安生在每張明信片上文末都寫上「問候家明」,隨身攜帶家明的
玉墜,安生則反嘲七月:
「七月,妳是什麼人,可能家明不知道,但我還不清楚嗎?」
兩人藉由「讓」試圖凌駕於對方的征服,在關鍵的浴室衝突戲中更加明顯。小時一起共浴
,充滿了快樂的浴室,在長大之後卻成為兩人撒潑的場所。在浴室隔間中,安生不無委屈
地說:「我一直都讓著妳」,七月終於對安生說出了真心話:
「妳有資格嗎?妳所有東西都是我給妳的。妳以為那些男人都愛妳?我告訴妳,這世界上
除了我沒有人愛妳!」
這種充斥強烈控制意念的支配話語,赤裸裸地表現了劇中的那些「讓」,實際都是施恩,
都是給予。縱使心懷好意,體貼對方,但是那並不是一種無私的舉動,而是帶著自己的私
慾在其中的。但在現實生活中,本來就不會有完全無私的奉獻。滲雜自己的意圖所行使的
善行,多了一些就變成了情緒勒索道德綁架,少了一點,就是相痛互疼的容忍退讓。
每個傷口都開始咯咯發笑
在人物上與主題上的多層次,讓這部作品不須憑藉劇情也能夠展現情感的張力與強度。馬
思純在2016年得到金馬獎雙女主角獎時,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七月與安生是一個人。」
這句話在日後有許多解讀,許多影評認為這部作品將閨蜜的情感拉高到人生的層次,藉由
互換人生的微妙體現小時代青年們的掙扎。但我覺得,馬思純的這句話,其實可以更直接
地從作品本身理解。在我們清晰明瞭《七月與安生》電影中,角色之間的「翻轉」「裝藏
」、主題本身的「退讓」後,再來看劇中的重要劇情翻轉設計:安生化身為網路作家七月
,寫下了劇中的《七月與安生》,就會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如果在這部作品前期,觀眾以為是七月視點的,七月版本的故事,其實都是安生戴上了七
月面具所編織出來的想像敘事:真實的七月並不一定會在初次與安生送別後「失望自己不
是愛安生跟愛自己一樣多,失望人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和人分享」;真實的七月也不一定
忍耐了幾年「問候家明」都仍然和風溫煦地在明信片中對安生吐露自己的心事,直到四年
後小酒館才發作。我們所認識的七月,畢竟是一個已經缺席的人,只能透過安生對於自己
傷口的種種追憶,才能夠補足。
那麼也許我們就能夠理解,這部作品最讓人動容的地方在哪裡了。這一直都是一則與傷害
有關的故事。七月介入了安生的生命之中,徹底改變了安生的生活,她如同浴室衝突時所
言,貨真價實的給了安生所有一切:家人、朋友、情人、人生。每給出一項,就讓安生的
人生豁開一道傷口,淡紅的痂還那麼新鮮,只要一點點甜,就誘拐再從傷口裡面吸吮的慾
望。安生在劇中有著各式各樣的笑,那些都是一道道傷口所發出的咯咯的笑,每次發笑,
淚水也還燦亮一如以往。映照七月的晨光。寫下了與七月有關的小說,安生也在被遺落的
自己的人生中揣想著七月的未來,追憶七月的過去,在那個遙遠的許久以前,安生與七月
晚上手牽手同床,枕著厚實的肩膀,一起睡覺,彷彿所有的傷害都還沒發生,還是同樣靦
腆,相視,愛著並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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