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怨》(Hereditary):來自內部母性超我的入侵
這是一個匆促的解讀,很多細部情節其實我都忘了,這裡只是做出一種猜測,
當時我看完的實際表情絕對跟各位一樣一臉驚呆XD
《宿怨》(Hereditary)的首要成功之處也許在於,它不僅僅讓觀眾感到恐懼,
同時,還讓觀眾感到巨大的焦慮(這是近年恐怖片少有的情緒)。
正因如此,它迴避了突發驚嚇(Jump Scare)的誘惑,以大量特殊的攝影機運動
來維繫一種情感上如坐針氈的壓迫感。它在構圖與運鏡上與媽媽微雕藝術家的職
業設定的類仿,使劇中人物有一種傀偶化、命定而難逃厄運的悲哀(我們記得老
師在哥哥課堂上的講述:一個悲劇的人物究其竟,是擁有選擇還是無法選擇,哪
個更為悲劇?)
恐怕第一個困擾觀眾的,是電影在兩種解釋中徘徊擺盪的曖昧性:我們看到的究
竟是一樁邪教家族的世襲詛咒,還是那遺傳數代的精神疾病?
「母親著魔」(媽媽像鬼)是從外部附身的異端神祇,還是來自「內部的入侵者」
,所謂的魔/相由心生?
我還是傾向後者,將本片作一種隱喻式的理解,(就像Netflix上的另一部恐怖片
《靈蝕》(Eclipse),講的也許不是什麼超自然的少女著魔,而是少女被逼著扭
曲成長的悲劇),有了這個前提,電影結尾超自然面向那令觀眾不滿的零碎解釋,
也許可以稍微被原諒XD
我們會發現,電影裡似乎只有父親絕緣於靈異事件(當然他的著火除外),為什麼
父親無法介入這些「靈異」事件,顯得如此無能?
我的解釋是:因為這並非他的血脈來源(他是外人),他的象徵功能被懸置,因此
,「魔」趁虛而入。也許可以把祖母乃至母親的形象,以精神分析的術語「母性超
我」來概括:這是一個受到母性超我折磨三代(乃至上溯數代)的故事,是一個某
種象徵債務沒有清償,而導致債留子孫的事態(片名Hereditary,世襲、遺傳)。
這就是為什麼擾靈現象、妹妹那令人焦慮的彈舌唯獨聚焦在母親與哥哥身上的原因。
超我是這樣的東西,在後來拉岡(Lacan)的解釋裡,它遠非人們道德良心的內在
來源,而是一個邪惡、有著恐怖虐慾的聲音:「你愈照著它所說的做,你就愈有
罪」。它沒有所謂界線,只是不斷要求你去做:「因為你可以,所以你必須!」
超我與道德良善毫無關聯,它不關心個體的利益,只是以無意義、無限上綱的命令
來要求他奉行——是的,正就是一個「控制狂」的形象,對應於祖母臨死前的樣貌。
因此,我把片中的「靈異」視為某種精神創傷的外化,也就是說,主體正因為來自
母性超我的淫穢施壓(祖母對母親、母親對兒子),造成現實感的崩解,進而只能
將這種創傷體驗為恐怖的超自然景觀。換言之,我們所體驗的現實實質來說是極端
脆弱的,它是幻想(fantasy),是符號虛構,用以組織我們的現實感,而一旦所謂
真實(the Real)超出了我的理解,我們也就只能將其體驗為非現實的恐怖怪物。
母性超我也許可以連結片中哥哥在追求異性上的挫敗:因為父親的象徵功能失效
(父親缺位),母性超我便作為填補,進而使哥哥與異性的關係不再可能。超我的
瘋狂與恐怖就在於它透過「附身」,攝取你的疚悔而生。(祖母對孫女的佔有欲,
與母親對兒子的愧疚造成的瘋狂、哥哥對妹妹之死的愧悔),就像一隻穿進我們這
具人偶體內的手(母親對兒子的懺悔:「媽媽想把人塞進我的身體」,所以才「一
點也不想將你生下」)。
「無頭」的隱喻因此便是對這種無法擺脫之「命運」的劇烈體現,如果整部電影立
基於「無法選擇的悲劇」,則無頭,恰恰等於沒有自由意志本身,另一層關於「無
頭」的聯想,也似乎就是要求那控制我的魔音,將那個可怕的母性超我斬除的欲望。
導演似乎傳達出一種悲觀的結論,就像是兒子對母親的哭喊,既然原生家庭無法選
擇,它為我保留的位置只是要我如其所願的去扮演它的所欲(「派蒙王的容器」的
隱喻),那麼,「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