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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影片名稱 : 情牽小提琴 (中) Publieke werken (nl) A Noble Intention (en)
2.觀影時間 : 04/05
3.觀影地點 : 住家網路
4.觀影方式 : Netfl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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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就有注意這部 2015 荷蘭電影，今年 Netflix在台灣也終於配好中文字幕上架了，看完之後果然不負我所望！《情牽小提琴》這中譯片名看起來會很像是愛情片、或是可能令人聯想到《紅色小提琴》那般跨越時空的藝術之愛？其實並沒有，這是一部很冷峻的資本主義電影，談資本主義一直在全球玩很大甚至數度玩到最大的荷蘭，在 1888-1890這步入工商大建設的「第二個荷蘭黃金時代」裡，老荷蘭中產階級如何面對盤算汲營投機。
https://imgur.com/PGsNLvt
此片極漂亮好看！因為要談 19 世紀末荷蘭、主題又拍阿姆斯特丹大建設，那大尺度城市風景甚至可對應現況的具體建築基地、到小尺度中產階級風景由傳統工匠行會步入現代專業機構，一方面要用最考究的製作設計、另一方面要用荷蘭相較好萊塢極有限的最新特效技術重建出來。還真的，一個邁入現代極速發展的阿姆斯特丹巨輪，就這樣栩栩如生地呈現！儘管有些大景觀我們仍然看得出一些彷彿油畫配照片般不太寫實的結合，但那努力已令人欣慰：要重建前現代歐洲都會風情，並不是紐約倫敦巴黎的專利，阿姆斯特丹竟然也可以，全部自己取景搭景建模拍攝絕不找替身！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NWW6KYg2o4
不知多少觀眾去玩過阿姆斯特丹呢？如果步行走出中央火車站 Amsterdam Centraal 、沿正中軸線走向老市中心，第一個可以看到的堂皇古蹟應該就是 Victoria Hotel ，也就是今日的「維多利亞廣場花園酒店」雙人房一晚台幣八千元左右。只是這棟堂皇的老旅館表面量體不太完整，面對火車站這個街面居然還寄生了兩棟狹小的老屋，兩間都做觀光生意賣起紀念品與票卷來... 原來這是一場阿姆斯特丹大建設時代的都市更新風雲，至今已成為了一則都市傳奇，在 1999 年終於有人寫成了小說，到 2015 年終於拍成了電影。
https://imgur.com/CScHb5Z
大建設時代，小中產理想
電影片名有三，各有不同面向。首先中文翻譯的片名《情牽小提琴》雖然就故事主題來說不太切題，但隱然爆出了一個電影近兩小時都沒說破的關鍵大梗！而此片裡「小提琴」也的確在視聽覺上扮演重要角色：開場就是一支底層勞工的小提琴悲歌、主角家裡也是開小提琴製琴工坊、中間談「買賣」與「投機」這回事也借用了價格鑑定與炒作可以很誇張的小提琴當引子... 然後最棒的是，電影配樂是滿滿的小提琴協奏曲！有原創配樂也有布拉姆斯和布魯赫經典，而且擔綱小提琴獨奏的是荷蘭古典樂之光 Janine Jansen，粉絲必看呀！
荷蘭文片名 "Publieke werken"，則最具體講了此片的核心事件，是在這大建設時代裡的「公共工程」。電影開場就透過一位大建築師之口介紹我們今日阿姆斯特丹一級古蹟，差不多都蓋在 1880s那幾年，所有玩過荷蘭的觀眾應該都能如數家珍：皇家大會堂音樂廳、阿姆斯特丹美國飯店、阿姆斯特丹國家藝廊、阿姆斯特丹中央車站，然後隨著車站即將落成開幕，車站前一定要有媲美巴黎與維也納的高檔旅館 Victoria Hotel ，而在歷史街廓整合眾家小地主的「都市更新」風雲就血淋淋上演了... 在台灣關心都更的觀眾也值得一看！
最後，英文片名 "A Noble Intention"，則不針對事件而針對人心，表現了此片幾位中產主角們在「大建設時代」裡的投機心態與淑世理想。說到 Publieke werk「公共工程」，對上層資本家來說是炒地皮大建設賺大錢，對下層來說卻往往是流離失所或壓榨勞工，此片也的確透過視覺調性對比鮮明的製作設計，重現了一個阿姆斯特丹好幾個不同階級天上地下的平行世界。而對介於上層與下層之間的小中產階級來說，他們一方面艷羨上層、另一方面又關懷底層，他們一方面對時代巨輪碾壓傳統感到憂心忡忡、但另一方面又希望搭上時代巨輪改變不公的現況。
那動機，往往是「高貴」的；但那手段，恐怕不免落入投機陷阱；而那命運，往往捉弄愚人一場空。
https://imgur.com/Wo4rgmK
三個公共事業：都更、移民、行醫
Publieke werken 往往狹義只講「公共工程」，但若把整個社會改造也視作廣義的社會工程，那這字眼也可以泛指各種「公共事業」。此片在這荷蘭大建設、美國大移民、現代化制度大建立的 1888-1890年，所安排的公共事業舞台上就有都更、移民、專業三場大戲。
這三場大戲，上方都有上流菁英大賺錢、下方都有底層賤民被大壓榨，而主角 Vedder 這家堂兄弟三人都是傳統城市行會小中產階級，他們自荷蘭黃金時代至今近三百年來就最會汲汲營營努力翻身、但翻身又以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為藉口塑造正當性。在此片，他們都要面對不可逆的時代巨輪，就看要搭上巨輪還是抵抗巨輪；他們都有其積極立場卻也都有盲點，個個善惡兼具而複雜，立體地呈現此片的警世論調。
大堂哥 Walter 是本片男一，是個從櫥櫃工人晉升小提琴師傅的傳統中產匠師，降臨眼前令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是「都更」。時代巨輪走向大建設炒地皮，他挺身而出帶著鄰居成為建商最討厭的「釘子戶」，卻不是為自己為鄰居伸張居住權利，而是渴望搭上這大建設的順風車敲到一筆好價錢、可以讓兒子學建築當建築師爬上更高層、讓自己小工匠小生活翻身進入新世紀。要說他貪婪嗎？他其實宅心仁厚，認為時代既然在進步，就該讓每個階層都雨露均霑；但他自命伸張社會正義時，也已不知不覺陷入討價還價鑽營利益的陷阱，豪賭一把後終究要遭逢惡果，善惡難分。
二堂哥 Alexander，移民了美國改名叫 Al ，在本片是較遙遠的配角，總是聽留在荷蘭的兩個堂兄弟遙遙說起他，他在美國充滿打拼致富的美國夢傳說、偶爾回來也一副財大氣粗的海派樣，但誰也不清楚他具體事業是什麼、就是知道了也半信半疑不知有多可信。他移民美國後從事的事業是「移民仲介」，說好聽是投資移民資助其旅費等他們賺到錢後連本帶利還回來，說難聽其實就是遊走法律邊緣的人蛇集團，在這歐洲底層紛紛渴望赴美翻身的難民潮裡好好賺一筆。這事業未必不合法，但充滿投機往往只是個空殼，只要一筆資金沒到位，整個希望的城堡也能一夕崩毀。
三堂弟 Anijs是本片男二，他身為荷蘭小古城裡世代繼承的傳統藥劑師，上有菁英醫師下有城郊底層的泥炭工社群，當菁英醫師對底層不聞不問時就由他代為行醫，成為底層一體崇敬的大恩人。不過他這來自中世紀傳統的行會人，進入 19 世紀末的現代化體制缺了一個「大學學位」所賦予的專業證照，沒法跟上時代進入現代化醫院，卻又沒法割捨下那菁英醫生根本不碰而現代化醫院恐怕也不收的底層勞工。到底他該不該暫停行醫丟下底層病人、花個幾年去讀學位再回來當正牌醫生呢？陷入兩難。
https://imgur.com/gn1KkLB
憤懣致投機，正義一場夢
三個堂兄弟，三條事業線，在本片開始時雖看似毫不相干，但到中段一個巧妙的「公共事業計畫」將三者結合：大堂哥 Walter 當釘子戶和建商討價還價，獅子大開口要五萬荷盾，吃定建商非妥協不可；三堂弟 Anijs眼看一群底層猶太泥炭工人備受壓榨生活悲慘毫無希望，深知除了醫護他們外更需給他們脫離困境找到應許之地；而二堂哥 Al 剛好就是做美國移民仲介的，那麼就來投資五萬荷盾、送這群泥炭工社群到美國、等他們未來工作再還錢，這樁生意既有賺頭又做善事、拿上層建商的錢救助底層奴工，何樂而不為？
當然我們現代商業在各行幾乎都是資金複雜調度維持運轉的，說實話也常走在刀口上，此片只是把這刀口情境放在現代資本投機早期的 1888-1890，讓付出技術與勞務做小生意做慣的傳統中世紀行會小中產，來玩一次簡單基本的投機小遊戲。大堂哥三堂弟這兩位主角，他們在傳統城鎮與鄉村穿著體面彬彬有禮講話有份量，在底層泥炭工面前簡直如神帶來天啓般；但轉個頭，他們面對現代醫院與醫師公會、以及面對建商與大建築師時，簡直像個什麼也不懂的鄉巴佬。聽他們對泥炭工解說合約概念講得信心滿滿井井有條，真要他們與大公司簽複雜合約卻是有聽沒懂戰戰兢兢。
當然，時代未必要拋棄他們，他們仍有機會順應時勢搭上巨輪、仍有機會提升自己甚至拉拔底層，但一種對上層的憤懣不平終讓他們亂了套，問題就出在 Walter 這釘子戶身上：大建設炒地皮，上層賺這麼多，雖然買我們房地的開價已能支持甚至提升我們生活，但和他們大賺的不成比例，公理何在呢？Walter獅子大開口的五萬荷盾不二價，是他心中實踐公平正義的 "Noble Intention"還要號召鄰居一起做；但世道殘酷，電影開始大建築師就說了「時代在前進，沒人會等你」。還真的，全街廓搬光、釘子剩兩戶、鄰里已消失、甚至大旅館已圍繞釘子兩戶迅速完工落成開幕了。
https://imgur.com/propiAl
在台灣，這種都更情境我們近年都很熟悉，有人訴求都市發展之進步、有人捍衛居住權與財產權、有人則苦心維繫都市紋理與社區織理之存續... 但一場都更，侵害了權利破壞了紋理恐怕還只是其次，侵蝕了人心引發了投機才是真恐怖。我們正義初衷的男主角 Walter 豪賭輸光，在夢境與幻覺中人人都跟著城市發展躋身上流，只剩他一人衣衫襤褸停留在前現代... 難道，此片是訴求發展進步這時代惡水之必要、而要狠狠打臉訴求正義的時代棄子嗎？
我倒認為不是，此片只是現實卻不是殘酷，它並不站在上流菁英與資本開發這一邊，只是靜靜看著他們所驅動的巨輪之不可逆、然後仍要關切巨輪下的人們還有什麼新希望。新希望，需要點緣分、需要點彈性、也需要點仁心。本來這移民事業的五萬荷盾既然付不出，移工們不但入不了境甚至人蛇集團可以把人推下海；但一個「情牽小提琴」的神秘緣分，巧借了上流的資本炒作、嘲弄了中產的自大愚昧、也正視了敗絮其外金玉其內的底層潛能。天命不可違，但也無絕人之路，希望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開枝散葉繁榮下去...
好吧這結論雖有點天真，卻是這世故一片潛藏的最後一點天真理想。《情牽小提琴》在荷蘭片裡應算大製作，資源有限的製作能量都投注在栩栩如生的歷史情境重現上，帶我們回到 130年前一個荷蘭多個世界，以 130年後仍似曾相識甚至越演越烈的「都更」與「移民」情境，讓我們各國觀眾回想各自身遭似曾相識的時事。它的故事很現實、情境很冷峻，但跟著走過整片絕望苦路後，終歸苦盡甘來的療癒。推薦愛看劇情片、愛看歷史片、愛玩阿姆斯特丹、關心城市發展與都市更新、關注資本社會階級問題、愛聽古典音樂尤其小提琴的觀眾、以及 Janine Jansen樂迷都來看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MSHWVnCk6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