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申:本人任職香港某航空。
————
昨天看了《返校》。
果不其然,我幾乎是在戲院崩潰大哭。時間設定在民國51年,西元1962年的時代,國民黨
從1949年實行戒嚴開始,到了1962年,已經過去了13年。這期間,台灣也變成一個極權政
府掌控的土地,沒有言論自由,沒有人身自由,沒有投票權,沒有選舉權(想想當年從中
國撤退來台的那批萬年國代)。掙脫了日本殖民,卻迎來更慘烈的國民黨獨裁與白色恐怖
,台灣的歷史一直都是斷裂的,也因此在電影中,主角們一直告訴對方,告訴觀眾:永遠
不要忘記。
但,我們是不是還是忘記了?
我是一個空服員,但卻正經歷如白色恐怖般的生活。電影裡,泰戈爾的詩集是禁書、台灣
民謠望春風是禁歌;而我現在的現實生活裡,革命是禁語,光復是秘密,香港是航行的暗
碼。
鼓勵互相舉報的日子裡,沒有人能相信,隨時有人會出賣你,上班戰戰兢兢,私人生活要
自我審查。在剛結束的航班上,回程時因地面溝通系統出問題,機長說有可能會轉降北京
,組員們彷彿驚弓之鳥,紛紛開始刪除手機裡可能讓自己陷入麻煩的照片、對話與社群軟
體,即使那些照片跟對話在台灣看來根本是微不足道的文字或一隻支持的手。從有人出事
以來,我熟識的好友不是辭職就是改名換姓:撤下社群軟體空服員的身分,關閉所有個人
線索,甚至刪除所有私人或制服照,但即使如此,仍無法停止公司裁人的速度。有人被要
求給出解釋,有人只是給個大信封了事,有認識的朋友說認識的一對夫妻前後被解僱,而
他們還有一個一兩歲的孩子要養......。
公司裡天天有人被辭退,社群軟體再怎麼過濾還是預防不了「朋友」將限定群組的貼文向
上舉報,就像電影的方芮欣一樣。她說她不是故意的,那現實生活我認識的那些舉報人的
「朋友」呢?那些嫁給警察,因此對「暴民」紛紛感到不滿,藉此向公司舉報的「朋友」
呢?「國家」會因此「感謝他們」嗎?
我曾經天真的以為自己台灣人的身分,讓我在社群網站有不同於中國人或香港人的自由,
但直到我的文章與截圖被放到微博肉搜時,才知道免於恐懼的自由是多麼重要。本以為自
己算帶種,但看到好心人通報的時候,翻著微博貼文的我,胃像是含了一塊鉛石,手濕潤
潤地出汗,覺得天旋地轉,怕得不得了。那些訴說台灣政治現況的話語、那些支持民主的
文字,在中共五毛眼裡變成「恐怖份子」,一字一句說著搭到對中共有敵意的飛機難保不
會危及乘客安全,難保不會被劫機,說著公司僱台獨空乘,這公司算是爛到裡了...。
電影裡說,我們只是看幾本書,為什麼會這麼嚴重?看著電影的我,此時哭了出來,想著
:我們只是說想說的話,支持著自己堅信的立場,為什麼我的朋友會被辭退,舉報的人卻
安枕無憂?
消失的正義,斷裂的歷史,此時此刻在香港又再度上演相似的劇碼。然而,台灣經歷的那
38年,沒有讓台灣人學習到任何事嗎?電影裡說,記得這一切有多麼得來不易。台灣的民
主從來不是龍應台說的那番平穩遞交的瓷盤,它從來是犧牲了多少前輩的性命、未來,來
換取我們的現在,我們說想說的話,寫想寫的文章歌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的爸爸,曾經在我小時候,在衣櫃裡藏著一卷鄭南榕的殉道錄影帶,直至今日,他還是
常常耳提面命地要我保持低調,不要出風頭。他在肅殺的時代長大,他知道那些日子有多
可怕,然我從沒想過,過了幾十年,我也有這樣的一天。
出了戲院,看到那些無憂無慮在討論電影與遊戲差異的台灣人們,我心裡,有一陣酸苦。
我爸爸的願望,不過也就跟《返校》一樣,要我「自由而平凡的活著」嗎?
但為什麼,我現在,卻過著跟電影一樣有高度既視感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