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歐洲小品浪漫電影，在上週有英國二戰古裝片《戀夏時光》、這週則有德國時裝片《失眠的北風吹來愛情》，剛好這兩片的配樂都是同一位鋼琴家 Hauschka ，且先不提兩片題材各有千秋大不同，光看這位配樂家與導演合作所創造出的「音畫合一」之時時刻刻、以及「音景風格」之整體營造，我覺得這部《失眠的北風吹來愛情》都比《戀夏時光》更有看法也更精緻完整得多了！當然比起《戀》片它的角色較精簡、故事較簡單、主題清楚並沒太多典故與意象、是較容易駕馭的小品，但它把一個格局本來可以很芭樂的精神出軌故事，給做到應有的溫潤與雋永，就是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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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原著是 2006 奧地利浪漫小說，它在傳統的「書信浪漫」類型中異軍突起走當代「電子情書」路線。此書在 2010 翻譯成中文進入台灣書市，對我這種 2000s常常跟好友有事沒事混在 email上的那輩來說剛好很對味，它既不像過往紙筆寫信的沈潛等待與靜定企盼、也不像後來的各種 messengers 乃至今日我們愛用的 LINE 那樣即時短小難打進心坎，而有種獨特的折衷浪漫：當你倆心血來潮全心投入時，它可以像各種 messengers 一樣快速短對話、彷彿對方就在眼前；但當你需要抽離時你也可以擱下它幾小時甚至一兩天不理，深思熟慮後再將你更深心意化作更洗鍊文字。
在我個人有點老派的有限認知裡，傳統書信往來的電影當然最能溫潤古雅，譬如兩年前的《真愛收信中》；而也覺得快速打短訊的簡訊浪漫電影雖能速食討喜卻最難拍出韻味，譬如四年前德國玉女明星導演推出的《真愛LINE著你》。而今，在《真》片中替女主角敲邊鼓的女二 Nora Tschirner 升格為女主角推出這部 email傳情的浪漫電影《失眠的北風吹來愛情》了！這位我心目中德國第一美女明星，上次在台灣大銀幕當女主好像是《沒有耳朵的兔子》距今已十年！男主則是《惡棍特工》的天兵小爸 Alexander Fehling，兩人士別三日俊美依舊，唯身材與臉龐已添三分風霜。
話說，email 傳情有什麼手機時代沒有的魅力呢？也許一是桌上型電腦的居家感，是你忙完手邊好多事終於泡杯好茶坐下的展信；另一則是手提電腦的休閒感，是你想找張沙發找個窗台擺好枕頭和娃娃、批張小毯放盆小花或斜躺或憑欄的親密小角落... 這一切比起我們當今走在路上都會被手機訊息轟炸的忙碌感悠閒得多了！當然，這是 2006 年小說問世時的風景，那時不靠網路而靠電信基地台打簡訊可是每則都要付費的，記得當年打起來瞻前顧後地、還是寧可回電腦前打 email來得輕鬆自在。而本片拍攝在 2018 年，當然也很自然地融入了智慧手機，但仍以電腦收信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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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故事，大概是說兩個住在同一個萊茵河畔大城的近四十歲男女，女生 Emmi 這天為了退訂某雜誌而寫 email給雜誌社，但因為打錯 email address僅一個字母之差就投到了男生 Leo Leike的電子信箱中。剛剛好，這是 Leo正被他那多變的女友分分合合陷入極端焦慮的時刻，當他滿心都被這愛情遊戲患得患失的焦慮佔據時，突然間有 Emmi 這封很無厘頭的寄錯郵件跑出來，倒是令他眼睛一亮頓時輕盈了起來，與其讓自己的心繼續被當下憂慮給蠶食鯨吞，不如轉移心的焦點來和這 Emmi 聊個天抬個槓？誰知，在不同領域各自滿懷文藝情思的兩人，竟就此魚雁往返一拍即合！
猶記當年讀過的小說，其重點魅力就在兩人之間的 email文字！Leo 自己是個年輕的語言學教授專長語言行為學，非常會掌握言語但又不是那種爾虞我詐的政商機鋒，而是很擅長用文字表達自我試探對方、更善於從往來的語言當中想像彼此更開發彼此，總之是個跟你寫起商務 email、跟你打聲招呼說聲謝謝或禮貌拒絕、甚至跟你插科打渾吵架抬槓都可以文思泉湧的那種！女生 Emmi 倒是學音樂出身，彈得一手好琴之餘對文字的掌握也許一開始沒有 Leo這樣活潑靈巧？但文字這東西是互相的，生活已步入中年正軌而漸缺乏源頭活水的她，一遇上 Leo的文字整顆心都被打開了！
當然這已不是十幾二十少年男女的調情。Leo 這教授雖外型俊帥、但人已中年且研修多年有點內向害羞、唯有坐在電腦前打起字來才能變個人！只是他人到中年卻還沒結婚、令單親老媽與模特小妹都好為他擔心一直幫湊對、只是他自己打不開那顆心大膽擁抱才是關鍵。而 Emmi 的中年焦慮完全不同：她身為音樂學生嫁了個前輩音樂家，而且還是人稱 Maestro的指揮大師等級！就這樣放棄了音樂事業照顧大師無暇照顧的一雙兒女、當個和孩子們親如大姊姊的後母、從開車到煮飯到教琴乃至孩子們的課業與心理問題... 這婚姻圓滿是圓滿、有愛是有愛、但怎麼好像有種掏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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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前段主談 Leo這一邊，談他像個宅男般對愛情的患得患失、也談他自幼父親拋棄母親的破碎家庭背景，這多少導致他今日封閉心扉難以認真投入愛情、就看這陰錯陽差的陌生女子 email能不能讓他的心重新活起來。電影中段與後段，則主談 Emmi 這一邊，而且談得比 Leo那邊還深還廣！已婚觀眾尤其女性應該都能看出這線風平浪靜生活下蠢蠢欲動的焦慮：要說 Emmi 與她的指揮家老公之間有沒有愛呢？當然有，而且這愛還挺成熟，絕不是那種劈腿被老公抓姦在床的庸俗劇情，而是我也感念你的陪伴與照應、我也感念你的信賴與關懷，只是柴米油鹽走到中年走不下去了。
只要認識點德高望重的男性大師或名人，大概都會了解這種「背後女人」的哀愁，以本片女主家庭來說就是：你我平平都是音樂家，你我要衝刺事業都必須犧牲家庭，若想當個空中飛人指揮大師還擁有美好家庭圓滿成功人生？那就必須要有打點一切的糟糠妻。當然住在這種德國市郊大坪數大庭院大開窗的獨棟豪宅，是絕對談不上「糟糠」的，只是我們看 Emmi 一整天的柴米油鹽與少兒輔導之生活，身為後母根本親過生母撐起整個家，她的所有音樂才能都留給繼女作育英才了，全片她只有一丁點喘息時刻彈她的悲歌，甚至指揮丈夫只知專業聆賞、卻忘了聽見琴聲背後的孤心。
也難怪，Emmi漸趨行屍走肉的主婦人生有多麼需要這 email帶來的源頭活水！很快地 Leo的 email成為她生活中時時刻刻的必備，平常按表操課的採購煮飯開車等小孩，種種百無聊賴的空擋都鮮活了起來！本片當然也拍了很多興致相投、很多衝突拌嘴、很多彆扭賭氣、很多等待依戀... 總之不但孩子們都覺得後母漸漸容光煥發變成更漂亮大姊姊、連丈夫都覺得妻子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當然，一個真愛妻子的丈夫鼻子是很靈的、但既然真愛妻子也是不會悍然佔有的，本片這位被精神出軌的丈夫終於發現事有蹊蹺大膽出招了：Herr Leike您好，可以與我妻子見面解她思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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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看到小說被電影轉變成栩栩如生的影像，我覺得在此片主要價值首先在於：一切書信往來中的曖昧自況都成真了！原本，我們也許對 Leo & Emmi 各自經由 email所描繪的自己生活大致有個輪廓，但我們也總不知那到底含有多少在書信中美化、誇張化、戲劇化、甚至另類解讀的成分，尤其關於 Emmi 的「美滿婚姻」到底有多美滿？這種事情由當事人自己在不同思緒下娓娓道來總是令人抱著三分疑惑。而電影，就直接把她的生活背景確實地拍給我們看作為客觀呈現、搭配她在 email中的自況作為主觀呈現，這至少給了觀眾超出他倆當事人的上帝視角來掌握彼此的狀況。
影像化的次要價值，我覺得是兩人文字中的浪漫想像，在電影裡是午夜夢迴具體成真的！譬如兩人約見面測試默契的經典「咖啡館」戲，那視角在芸芸眾生身上飄移的好奇與徬徨、那對彼此類型之幻想與真實的忐忑比較、乃至當 Leo說出經典的「我想像的三種 Emmi 類型、最喜歡的可能是... 」那臨門一腳令人驚呼的城市場合。這其中我覺得想像力最為浪漫的，則是書名經典的「北風戲」：與老公仍恩愛但有某種觸礁的 Emmi 總是自己一個人睡在北風房，明知北風在哪就是自命無解方，但對空降抽離的 Leo來說簡單邏輯迎刃而解，那理性化作感性宛若午夜擁我入懷呢！
話說，以前看翻譯小說沒多想，這次我才理解了德文書名的 "Gut gegen Nordwind" 意指什麼：原來就是「你很會搞定北風嘛」"Good against north wind" ，話說那「北風」又是什麼呢？在此片 Emmi 的整個家庭以及她的柴米油鹽都寫實呈現栩栩如生後，我覺得影像化對這題材的第三個價值也呼之欲出了。在書中，文字的知性點通猶勝身體的溫暖陪伴，這件事情還真是要影像化才能做出具體比較：正如兩位主角尤其是女主角 Emmi ，許多人都被日復一日已上軌道的物質生活所束縛，所有的鬱悶困厄彷彿都是討厭的「北風」，而 email虛擬空間正是令人眼睛一亮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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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個人我印象中，小說這兩人的「精神出軌」的濃情蜜意是稍多一點、雙方的投入與患得患失也是稍深一點、兩人彼此對蠢蠢欲動的「實際見面」這件事也是抱持較高期待的... 不過拍成電影後，我覺得本片對這點做得比較壓抑，不但文字上比較精簡清淡語帶保留，生活舉止上也是各自按表操課若無其事地維持平靜。我不記得小說中有沒有明確指向這「在既有物質關係中的精神出軌」有何意義或價值，但這次看電影倒對這點產生了一種心得：也許，各自擁有的實際生活就像那個日復一日睡覺的臥室？而生活各種拖泥帶水令你心累的困厄，就像那每晚令人討厭的陣陣北風？
而最後，是否天外飛來一筆的陌生人 email，它的意義就在把你從泥沼中輕巧地拉出、換個眼光看待庸碌生活自然發現許多困厄都能迎刃而解？說不定，一場 email的知性交心，並不意在拋棄現實生活放縱自己真正去出軌、反而意在隨時抽離煥然一新以蓄積能量修補現實生活？具體說，就是 Emmi & Leo 心裡一直期待又忌諱的「實際見面」其實未必要做成一種出軌、未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何嘗不能就是彼此會心的朋友輕盈地相見？而這相見未必對自己所愛的家庭造成傷害、反而還更可能讓自己所愛的家庭擺脫沉痾慢慢做得更圓滿？
得到這一點聯想，我覺得要歸功於本片對 Emmi 家庭的實際描繪，而非只是像小說中某天突然「你有一封新郵件」竟是 Emmi 老公寄來的，試想 Leo對這位老公面貌毫無所知的前提下收到這麼一封信、應該恐怖得像是收一封試探情敵甚至誘殺小王的戰書吧？但還好，本片對 Emmi 老公這位「指揮大師」的處理，有拍出當代成功人士的無奈、同時有拍出那無奈下仍不放棄的誠心。如果我們身遭認識一些德高望重的藝術大師或政商學界等大老，面對其善者大概都知：多半為男性的他們衝刺事業還想兼顧家庭，背後必有人擔待犧牲，但這犧牲者應得的正義難道就只是移情別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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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末段，這位在小說中看似抓包出軌而故作大器介入的丈夫，在電影中倒是用了他身為指揮大師只懂藝術不懂人生的極有限本事，作出了對他來說可能極為艱鉅的冒險改變：這一週，我一個人帶孩子們渡假，妳一個人享用一點自己時光吧。同時，小說中他對 Emmi & Leo 見一面的期待與肯定，在此真正化作面對「我要去見 Leo、那語言學家」時那一聲自課而大器的「玩得愉快」。記得過去我看到這種橋段都會用愛情來解讀、認為這就是必然的出軌、更驚訝於做老公的怎如此懦弱？但現在年歲漸長，倒是漸漸體悟到也許這樣輕盈鼓勵尋找出口的人情，才更圓滿而永續？
小說結局裡，那「我們見面就是出軌」的禁忌心結還縈繞兩人心頭，彷彿兩人本來是在做壞事但被苦主抓包還下了最後通牒，因此兩人懸崖勒馬黯然終結了這段充滿誘惑的不忠誠關係？而我覺得幾乎完全忠實呈現小說情節的本片、它唯一大膽改動的結局處理，倒是給了過去那個禁忌心結一種昇華：想見面就放心去見吧，那不是什麼禁忌愛情而是健康人情，不管你們要聊天談心還是擁抱接吻，它都不是傳統出軌劈腿邏輯裡的「傷害家庭」，而是圓滿自我更進而圓滿妳仍珍視的生活與家庭。話說，這 email關係的外來靈感本意在「抵擋生活的北風」，而非取代生活砍掉重練呀。
想想這小說原著，除了各種智慧小語的點滴時刻外，最大的劇情糾結就在「要不要見面」，尤其老成持重難以開放心胸的 Leo聲聲提醒「如果見面、可能破滅，我寧可網路的就發生在網路、別去破壞現實生活」。這，的確是網路社會的一個集體焦慮，總覺得網路就留在網路上當個避風港就好、別讓網路回頭來影響現實生活、如果影響了那一定是場現實大災禍！但事到如今 2020 年，我們都知網路早已徹底掌握了現實生活，還妄想把它拒於門外當個不痛不癢的小玩具早已不切實際；還不如，就大方地承認網路早已正在改變自己實際生活？而且值得有意志地將它導向正向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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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小說那令人黯然不知所措的結尾，是有續集去承接情緒交代後話延伸故事的；而電影這樣拍雖亦有其開放性，我覺得不論有沒有續集都已經算是給了個令人滿意的結局，且隱然指向一種現代都會男女陷在愛情與出軌等情結中所需的超越啟示：智慧的交流點通、人情的扶持拉拔，其間也許充滿許多少年男女的浪漫悸動，但那未必只有「浪漫愛情」一種出路啦，何嘗不可互為彼此乾涸生活中的源頭活水呢？
為了這些大膽更動又細膩經營的安排，我要推薦這部《失眠的北風吹來愛情》，看過小說的應該可以看出各種重現、再現、聯想與異動，沒看過小說的也可以看見一種大人味浪漫，那是超越年少愛情而帶點滄桑的人情。只是對這開放性結局，如果觀眾要以衛道眼光作劈腿解讀也是可以 XD 還是建議對愛情觀與身體自由觀念偏向保守的觀眾，避開這片免得徒然看了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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