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中國電影過審大關 編劇:業界自我審查

作者: laptic (無明)   2020-09-24 16:58:40
新聞網址:https://www.cna.com.tw/news/acn/202009240086.aspx
(中央社台北24日電)
近年中國電影審查制度有趨嚴跡象,一名中國編劇表示,雖然很多東西當局沒有明令禁止
,但聽到其他項目或劇本過不了審,「你可以體會到了那陣風和那個態度」,使業界自我
審查。
香港01專訪創作出「煎餅俠」、「縫紉機樂隊」的中國編劇蘇彪,在談到中國電影審查制
度阻礙時,蘇彪指出,審查制度給電影人營造出一種共同的心態,大家都在遵循「別惹事
兒,別出亂子」。
他表示,很多東西沒有明令禁止,但「當你看到聽到很多什麼樣的項目或劇本過不了審,
你可以體會到了那陣風和那個態度。可能只有行業內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微妙的感覺。」
他指出,這種「微妙的感覺」在主觀上限制了電影人的創作,讓電影人不敢寫、不敢拍,
「面對能不能過審的問題,沒有人鼓勵你勇敢」。
蘇彪說,近年,類似於「我和我的祖國」,以及預計10月上映的「我和我的家鄉」這樣的
主旋律作品愈來愈走俏,「這已經不是電影的事了,而是『全國一盤棋』的事」。
中國主旋律愛國電影近年票房表現也不俗,蘇彪稱,由此顯示,「中國的愛國主義教育成
功了」。
2019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武漢肺炎)疫情讓中國電影業如臨寒冬,產出作品也少,
即使未來電影院全面復工,但整個電影產業鏈很可能出現斷層。
蘇彪表示,中國電影行業現在的問題不是即將死掉,而是勁頭被削弱。但留下來的人,也
都是真正熱愛的人,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定也會產生一些佳作。「當然,這和中國目前的審
查體系也是密切相關的」。
他說,官方政策若要支持電影業,「在審查方面給予電影人一些『扶持』才是最好的扶持
」。
(編輯:翟思嘉、沈朋達)
註:系列專訪原文
https://bit.ly/32X1a6Z
撰文:戴侖、王雅
01:作為電影編劇,從今年年初疫情爆發、電影行業全面停擺,到現在影院逐步復工,你
的心態經歷過怎樣的變化?
蘇彪:其實和大家想象的差不多,大多數人都找不到方向,很多人離開了這個行業,有的
是因為沒有收入來源無法支撐,有的是對電影在中國的未來失去信念了。
留在行業裏的,要麼就是有的項目做到一半,不敢輕易停下來,停下來就要面臨板上釘釘
的虧損;要麼就是真正熱愛電影或者打定主意這輩子只會做電影的人,對其他諸如電視劇
、短視頻等鄰近的領域沒有興趣或者處於沒有經驗的狀態。
01:「失去信念」會不會有點言重了?前不久影院復工的消息確定後,很多人在說要「報
復性觀影」。
蘇彪:「報復性觀影」只是一些影迷口號性的東西,或許這種口號本身已經達到了「報復
」的目的,但目前影院的狀態,觀眾的熱情,都沒有達到那個所謂的「報復」該有的指數。
你可以打開「貓眼」看看,目前(編者注:8月下旬)還有一半,甚至更多的電影院處於
休克狀態,沒有倒閉,但也沒有開業和排片。
其實復工以來,開業的影院上新了不少好片子,《刺蝟索尼克》,《多利特的奇幻冒險》
,《極速車王》等等。我個人認為《刺蝟索尼克》、《極速車王》等都是上乘之作,但沒
有在市場上激起什麼水花。
大家都在觀望,觀眾是不是真的準備用腳來投票,但目前看來,觀眾和影院,以及發行方
都沒有太多的動作,任何一方也沒有展現出願意做出一些「犧牲」來拯救電影的意願。
電影是個內容主導的產業,只要影片夠好、夠強,具備話題性,電影院的復甦還是有希望
的。比如這個時候上映一部類似於《復仇者聯盟》、《戰狼》、《唐人街探案3》(記者
注:《唐人街探案3》原本計劃2020年春節檔上映,但因為疫情推遲,目前尚未確定檔期
)這樣的影片,我相信觀影人數和社會上關於電影的話題討論都會有令人驚喜的變化。
但是因為類似《唐人街探案3》這種片子,它的製作成本太大了,票房預期很高,所以沒
有人敢第一個吃「後疫情時代」這隻螃蟹,大家都還在等傳統的熱門檔期,比如「十一國
慶檔」、春節檔。
01:中國政府目前對於影院有一些為數不多的政策扶持,對電影製作公司和編劇行業有一
些什麼樣的幫扶政策嗎?
蘇彪:編劇這一塊,國家給了一些税收上的政策優惠,比如免了編劇百分之二的個人所得
税之類的。但現實是,沒有影視項目立項,編劇就沒有收入,我們連交税的機會都沒有。
個別經濟實力好的省市有對電影院進行補貼,但據我了解,能勻到每個電影院頭上的,最
多也就幾萬元人民幣,可以說是杯水車薪。
01:疫情爆發以來的半年多時間裏,你的編劇工作室靠什麼支撐?接一些短視頻的業務嗎?
蘇彪:短視頻的話,因為現在客戶和廣商大幅收縮預算投入,想(靠創作短視頻)變現
也沒那麼容易了。我們公司靠的還是疫情之前賺來的錢,以及疫情之前接的項目在維繫運
轉。至於新項目,大家現在都萬般謹慎。
事實上,恰恰是疫情期間短視頻的崛起、大量綜藝的湧入,讓很多非死忠電影觀眾意識到
,好像沒有電影,地球照樣轉,人們還是能過得很開心,娛樂時間也沒有被壓縮,而是被
其他的東西填滿。
電影行業的現狀是資本紛紛撤場,公司大量倒閉,影院舉步維艱,所有環節都顯現出了不
確定性和疲態。大家都在觀望,期待在電影恢復生機後再花錢。好在有《唐人街探案3》
、《姜子牙》、《八佰》這樣的「儲備強片」還未上映(記者注:《八佰》已於8月21日
在中國大陸上映),所以大家還沒有心如死灰,腦海裏總存有一絲希望。目前敢立項開工
的電影,要麼就是對自己的作品、班底、陣容非常有信心,要麼就真是對電影愛到神魂顛
倒。另外就是一些網絡大電影的項目能夠繼續推進。
01:你認為中國電影現在遇到的最大挑戰是什麼?最需要得到的幫助是什麼?
蘇彪:來自官方的政策扶持或許能扭轉局面,但無法解決根本問題。想讓中國電影在2020
年活下去,更多還是需要電影人的自我堅持以及觀眾的不放棄。
電影無法解決我們當下面臨的實際問題,它只能慰藉心靈,提供絕對黑暗中的那道光,但
當下中國和世界的任何一絲失控或風吹草動,都可能將電影這艘小船掀翻。中國電影近二
十年的強勁發展,依託的是中國國內的國泰民安以及中國周邊的和平環境——這聽上去像
一種高高在上的「宏大敘事」,但確實是客觀事實。
所以,中國電影除了努力之外,需要的還真是一點運氣,無論作為從業者還是觀眾,我都
祝它好運。中國電影好運,就意味着這個國家的好運;電影市場的蓬勃,一定是因為這個
國家蓬勃發展了。
希望大家都能記住電影帶給我們的種種,感動也好,歡樂也罷,洗滌也好,紓解也罷,不
要忘記和拋棄那種感覺。短視頻和碎片化的內容是無法提供電影帶給我們的享受的。
01:《2020上半年度電影市場數據洞察》指出,被調查用戶未來傾向於選擇「線上+線下
」觀影方式的佔比高達48%,證明中國電影正在進入「雙線時代」。因為疫情,原定今年
春節檔的電影《囧媽》改在線上放映。前不久迪士尼出品的電影《花木蘭》放棄在北美院
線發行,改為在Disney+流平台點播放映。你怎麼看待這種現象?
蘇彪:這應該是一種大勢所趨吧,就像數字電影取代膠片電影,攔不住的。
不過我所觀察到的是,身邊幾乎所有做電影的人都在試圖用金錢、熱血和熱愛來抵擋這股
力量,希望留住電影最後的儀式感。人的堅持是電影最大的機會。
01:有觀點認為,電影院的文化屬性和社交屬性,不是流媒體可以替代的。
蘇彪:我很支持這種觀點。電影不會滅亡,它會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壽命都長,就像詩
歌、油畫和交響樂一樣。
但電影能否維持疫情之前的風光、體面與影響力,卻是有待商榷的。作為一個搖擺不定、
未來不明的東西,電影本身便已經具備了某種脆弱性,這種脆弱性是我所擔心的,一場疫
情,一次經濟蕭條,一種新的娛樂方式的產生與普及,都會讓它更加削弱,直至成為少數
人的堅持。
01:目前有一種擔憂認為,即使影院能夠有序復工,但整個電影產業鏈面臨「中阻梗」的
問題,因為疫情等因素的影響,內容製作跟不上,有可能到明年暑期檔之後就會面臨「無
米下鍋」的情況。
蘇彪:就像我剛才提到的,電影行業內部存在一個連鎖反應,這個市場需要的是足以引起
全民關注和討論的超級大片和超級強片。但這種大片和強片生長的前提是製作方能看到賺
取利潤的希望,當影院蕭條,每日全國總票房只徘徊在一千萬多一點的時候,強片們已經
沒有了入場的理由了。
所以現在這個時候我只關心「儲備」。只有儲備的電影項目贏了,在社會上有熱度,未來
的這個行業才有重新上路的絕對機會。
01:當儲備用完了怎麼辦?
蘇彪:儲備用完了,就只能靠電影人的熱情去堅守,或者寄希望於一只或幾隻「獨角獸」
的出現,將這個產業的上中下游全部壟斷。
如果真的發生,那將是一個很悲傷的事情,但好像也只能如此。這就是為什麼我很期待《
八佰》、《唐人街探案3》、《姜子牙》等影片的原因,但也要結合未來中國的經濟形勢
以及疫情變化來判斷。
電影行業現在的問題不是即將死掉,而是勁頭被削弱了。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留下來
的人,也都是真正熱愛的人,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定也會產生一些佳作。當然,這和中國目
前的審查體系也是密切相關的。剛才說到政策扶持,或許在審查方面給予電影人一些「扶
持」才是最好的扶持。
01:你認為審查制度對於中國電影最大的阻礙在什麼地方?
蘇彪:審查制度給電影人營造出一種共同的心態,大家都在遵循「別惹事兒,別出亂子」
。很多東西沒有給你明令禁止,但當你看到聽到很多什麼樣的項目或劇本過不了審,你可
以體會到了那陣風和那個態度,這會在主觀上限制你的創作,導致自己首先就不敢寫、不
敢拍了。可能只有行業內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微妙的感覺。面對能不能過審的問題,沒有
人鼓勵你勇敢。
反而是類似於《我和我的祖國》,以及預計今年「十一國慶檔」會上映的《我和我的家鄉
》這樣的主旋律作品越來越走俏。但這已經不是電影的事了,而是「全國一盤棋」的事。
01:如果純粹從票房來說,這種主旋律電影是被市場所認可的,除了你剛才提到的兩部影
片,最典型的是近幾年頻頻被提起的《戰狼2》、《紅海行動》。包括因為疫情推遲上映
,講述中國女排輝煌歷程的電影《奪冠》也很受期待。
蘇彪:是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愛國主義教育成功了。
01:過去幾年來,曾有大批熱錢湧入電影行業,讓中國電影經歷了一段「狂飆突進」。但
從2019年開始,「影視寒冬」這個詞就被頻繁提及,新冠肺炎疫情更是讓影視行業進入了
一個徹底的「冷靜期」。作為編劇,你如何看待這種「冷靜」?
蘇彪:從生活和生存的角度,當然覺得之前資本的到來簡直太好了。大家賺錢更容易,數
量也更大,機會也很多,有人拿錢讓我們舒舒服服的練手,何樂而不為?
但資本真的要走了,無論是編劇、導演,還是製片人,都不可能把資本喊回來。大家能做
的只能是珍惜那些尚未離去的資方,以及用好自己兜裏的每一分錢,做好內容,給內容以
時間和精力,讓它有最大的盈利機會,真正去賺觀眾的錢,而不是像前幾年那樣去賺資方
的錢。
從這個角度來說,對於行業本身而言,這是一場無可奈何的排毒。雖然無可奈何,但肯定
是排毒了,篩掉了一些鑽營和投機的人,也讓影視行業變得沒那麼臃腫了。作者的表達能
更加的關乎內心,而不是一直向數據和流量低頭,製造影像垃圾。
01:說到內容,中國的編劇整個產業鏈上處在什麼位置?與好萊塢相比有什麼區別?
蘇彪:從電影的角度看,好萊塢的編劇是服務於製片人的,中國的編劇是服務於導演的。
中國電影行業目前仍是不容置喙的導演中心制。從位置和話語權而言,除非是像蘆葦、述
平這樣的超級大編劇,否則普通編劇的話,大家普遍都是以服務和配合的姿態去工作,表
達空間、對劇本掌控的權限,包括獲得的權益,都要看是和哪位導演合作,以及是採用怎
樣的合作方式。
好萊塢的編劇們更注重的是文法和標準,也更注重作品本身的哲學價值以及表達的多元性
。中國編劇在表達空間上相對掣肘,因為觀眾愛看的幾種類型和希望被滿足的幾類情感就
擺在那,無論從人物上還是故事內容上,都要滿足某種大的情緒,比如轟轟烈烈的愛情,
不顧一切的犧牲、底層小人物的逆襲等等。
電影中最具魅力的瀰漫感、縫隙感、主題的可能性、不同人物的不同選擇等等,似乎在中
國這裏都變成了無病呻吟,或者不需要被關注的東西,這是作為編劇比較令人難過的一件
事。
01:人們通常認為,文化上的強勢通常是一個國家成為大國的必要條件。中國現在經濟方
面已經很強,但文化層面卻讓人覺得「有短板」。比如美歐日韓都在向世界輸出文化,電
影是其中的重要形式。可是中國電影近二十年來,票房規模、銀幕數量都在急速擴大,卻
鮮有文化輸出的案例(文學等藝術門類還有莫言、劉慈欣等出現)。你怎麼看待這種情況?
蘇彪:這是個相對宏大的話題。我覺得中國電影人不是不想輸出,也都渴望輸出。但思前
想後,始終無法找到某一類型的電影與中國文化輸出的結合點。
另外,中國電影界現在也沒有幾位真正的大師,能將中國的、東方的東西梳理成一個深入
淺出的故事,輔以商業的外衣供西方人體悟。而中國電影市場的體量又已經大到我們沒有
必要為了「金錢」而去努力以電影為載體同世界搭建什麼橋樑,自產自銷就已經很舒服。
01:但這種「自產自銷」應該不會是中國電影從業者能輕易滿足的狀態,包括民眾也不會
滿足,官方更是早就提出「講好中國故事」。
蘇彪:從某種意義上講,大家現在太知道我們「端的是誰的碗,吃的是誰的飯」。偉大的
作品,如《阿甘正傳》,講得大抵是時代洪流下具體的人。但中國最近四十年來,都處於
在經濟層面激昂向上的時代,我們的某些限制,也不允許我們去表達這種絕對速度下的「
電影化」的人物,否則就有「吃飯砸鍋」的嫌疑了。
於是很多電影人選擇的策略只能是從過往的三千年中去挖掘某些中國元素、中國面孔。但
這和當下的中國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對過往的拋棄,比那些希望將我們的過往拋棄(的
想法),要快多了。
01:所以這次疫情會是中國電影的一次契機嗎?當資本和流量的光環褪去,儘管有比較嚴
重的「失血」,但也讓電影產業鏈上的所有人開始「痛定思痛」。
蘇彪:我覺得一定是這樣。不過我不覺得這會讓中國電影內容的表達空間和層次會有太大
的提升,最後還是會歸為娛樂。
01:《八佰》會成為一個正向的例子嗎?這部影片因為涉及中國國民黨在抗日戰爭時期的
歷史問題存在爭議,去年秋天被迫推遲上映,而現在則成了「救市大片」。這或許算是中
國政府在態度上的一種轉變。
蘇彪:在我看來,《八佰》還是情緒大於思辨,熱血大於反思。
當然,還是有一些創作者在堅持,他們的筆與鏡頭對準了那些關於戰爭、時代、生死、選
擇的內容。但到最後,我們往往還是隻會拿出其中最「合時宜」的表達去呈現。這種「合
時宜」,是無法真正做到文化輸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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