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上映的波蘭浪漫喜劇《愛情列車長》，是火車上的愛情與人情小故事，這列火車上乘客主要講波蘭語和德語，彼此溝通常常用英語，其中一個奧地利中產家庭從德國前來度個「蕭邦之旅」的小假期... 我猜這應該是「柏林—華沙」的 EuroCity 跨國城際列車，直達車一天五班車程約六小時，不過中間還會經過好幾站包括大城波茲南。這段路線我也來回共搭過六趟，大車廂小包廂和餐車都坐過，其中兩次還是如同此片白雪皚皚的聖誕季節！我對此片是有特殊感情的，相信曾去歐洲背包搭火車的觀眾也一樣，許多火車上的小趣事小風情都栩栩如生地驚奇重現，逗趣又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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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情緣，是職場人生，也是歐洲
搭火車，我們雖都有票還是最怕列車長查票，因為他是如天高的權威，總是一絲不苟施展公權力，他所到之處大家忙不迭翻找包包把票拿出來，同時面臨他可能的各種詢問，當然有時列車長是年輕的帥男或正妹那風情又大不同；聖誕假期搭長途火車，最心急不能誤點，但往往積雪未除等路況眾多反而最多延遲！就每每看列車長奔走調度、司機則永保神秘誰也見不到、有時要換軌換車換票退票、甚至改搭巴士或就地解散都家常便飯 XD 車廂中暖心的存在倒是推車叫賣的年輕服務生，只是她對每個人笑容問好時回應的人也不多，餐車則有掌櫃大姐販售食物但未必有啥好臉色...
這些風情，本片剛好都拍了！也才讓我初次注意到底一輛列車有幾名國鐵員工，好像就是這樣的四人基本班底呢？一趟班車是一趟旅程、也如一場人生，這旅途是每日按表操課一絲不苟最討厭變化的、猶如人生是期待規律平順按部就班最害怕意外的、都體現在以規律準點水波不興為圭臬的火車文化上。但，火車一定不準點、旅途一定有意外、人生一定有岔路，當本來按表操課直線準時的傳統亂套時、可以容納新的曲折可能嗎？本片的考驗，就從無端冒出的「第五名員工」開始。
老列車長 Nowak，老歐洲官僚
這位男主 Mikolaj「米可愛」還真天兵得可愛，背景不明但穿個大雪球裝顯然是聖誕季節工讀生，他的人生也許正如許多失落世代年輕人般沒個穩定保障的鐵飯碗，當然比別人更沒包袱也更有機會、就把雪球裝乾脆一脫放下一切「走自己的路」。這自己的路，也不是什麼生計與名利，而是心動與愛情，雖然他也傻傻地不懂愛情但總要先做了再說。看到可愛的「米可愛」，回想辦公室裡部分我們覺得天兵的新新人類們，不得不說他們常常好高騖遠神遊物外辦事不牢；但談起他們熱愛的與認同的事物，不也是瞬間眼睛一亮滔滔不絕、更充滿行動力與超出前輩想像的創造力？
他興之所至跳上了火車、連票都沒有，正如許多渾渾噩噩年輕人找到了第一個自己也不懂的實習或工作，就這麼上了應該循規蹈矩的職場列車尚不自知。然而車上的「列車長」老先生，也許就像我們這些職場老鳥般，早在工作崗位日復一日已磨成精了，對職場規則一絲不苟、對標準程序絕不通融，儘管職場為客戶服務的使命沒變、但人生已有太多時間在精準實施這些「規則」，甚至有時實施到很血氣方剛充滿英雄主義、看老列車長對付幾個逃票漢子略施小計信手拈來可見一斑。但這列車長還不自知，他已經不是列車數百客戶仰慕的大家長、而成了人見人怕的查票警察。
冒牌車長 Mikolaj，失落新世代
此片馬上來個陰錯陽差，看看這火車職場突然換個人會是怎生光景。電影沒明說查到米可愛的老列車長具體怎麼了，不論是突然站不穩或是被打昏，總之他昏倒在地制服與職位都給米可愛接收了。只是滿心追愛的米可愛就會變成可愛列車長嗎？一開始完全不！他反而仗著權柄假公濟私、沐猴而冠就飄飄然走路有風，穿件制服彷彿有體制賦權加持、本來結巴害羞現在反應又快又靈活！這情境，還是一樣一直令我想到許多新進年輕同事們，他們也往往仗著公司名號走路有風、享受著人家看到名片職稱敬畏三分、也不時在小事上假公濟私、開小差的本事比乖乖上班還靈活多了！
只是人生與職場畢竟不是一直線、一定像火車一樣中間好多過站好多變因、好多人來來往往上來下去、上火車的目的未必是傳統一直線更可能是不停換目標？米可愛最初的癡心追妹之初衷，就這麼戛然而止，但他這身制服已經穿上可沒這麼好脫下；這情境也真像許多職場年輕人，本來可能覺得哪個工作很光鮮亮麗就應徵上了，進來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時想跳船已來不及。只是既然跳不了，能夠隨遇而安試著堅持下去嗎？能夠打開眼睛看看這工作預期之外的新天地嗎？
推車服務生 Edyta，勞動的異化
這裡另外一個「日復一日」的典型，是推零食車的服務生女主 Edyta。火車服務生，與滿車乘客的關係就是服務完一批明天又換下一批、每一個人都只是過客。於是她同為年輕人嚮往愛情，尋愛追愛的方法和沒有正職而能亂換跑道的米可愛大不同：她必須跟定列車、不能跟人隨便跳車，於是她只能在列車上找不同乘客享受一段段短暫的露水之緣、卻沒辦法和任何人定下來、甚至已漸漸忘記愛情也能「定下來」的感覺。本片開場她就跟一個外國乘客英語調情、還被長輩唸「見一個愛一個」難以理解、顯然平常每天都是這樣過... 只是列車工作送往迎來又要我怎麼愛呢？
本片三主角格局就此定下，以米可愛這打工青年為中心：這裡有嚴謹保守按表操課的上世代 Nowak、對比於下世代較隨性彈性重視情感的年輕人；這裡有年輕的正規勞動力 Edyta、對比於上代勞動力的老列車長，我們看見鐵飯碗職場人生的下世代已陷入徬徨、上世代看似理所當然的成家立業他們已然做不到；而相對於在國家勞動正道上的兩位國鐵員工，這位代表歐洲「失落一代」沒有正職只打零工的青年「米可愛」，他需要的也許是就業，但他何嘗不是兩位正規勞動者的一面鏡子？既映照 Nowak被勞動異化心理忘卻了人情、也映照 Edyta被勞動異化身體失去了人生。
堅守崗位，就是擁抱人情
於是此片三人的成長挑戰成形：(1) 老列車長要學會待人接物，畢竟堅守工作崗位所應奉獻的不是規則與權威、而是人們之所需，他要從一個冷眼查票令人生畏的權威代表、轉為一個守護人們帶來歡笑的慈祥長者；(2) 米可愛則要學會揮別遊牧打工隨性上下車換跑道的人生，不能找不到工作就一味拒絕正規勞動到處閃躲，而要學習堅守崗位持之以恆把事做好；(3) Edyta 則要試著相信「立業」與「成家」可以兩全，勞動人生不一定只能淺嚐一夜情般的露水情緣，在這不穩定人生中仍能找到穩定的愛情。此片劇情歡樂熱鬧發生好多事，但給他們三人的成長經歷很清楚：
對米可愛來說，成長挑戰先在「金髮美女下車了，我竟然還在」；學習隨遇而安後更遭遇聖誕雪夜大故障，滿車乘客歸心似箭都等他解決問題，而且還有個嗆妹司機雙手一攤說這不關老娘事、他則要開始學習肩負重擔無可逃避非我不可！唯有克服這挑戰，他這「不知爸爸是誰」的遊子，才能為「有個孩子失蹤了」的老列車長所接受、開個新缺讓他留下來，完成這大就業一代與大失落一代的傳承與互補。相較之下，代表人生情感的「愛情」這一關，對他只是小挑戰，只要願意放下夢幻的一見鐘情、把握具體互動的雙向情愫，自水到渠成，言語笨拙被正妹施虐只是小事 XD
對老列車長來說，成長挑戰則在「如何當個列車大家長」，要從一開始道貌岸然目光如劍令人望之生畏、有人懇求幫忙只打官腔權責分明恕不受理、偶爾小試一手踩人摸頭印證自己的權威、聽人唱歌懶得理會只自顧喝悶酒，轉而從一個哭啼不止的麻煩嬰兒開始放下身段、回頭幫助孩子走丟心焦如焚的父母、進而對列車上各種奇人異事如棺材老爹絕不當作沒看見... 這，才終於成了可以守護全車乘客的大家長、這事業才成了以人為尊的服務志業、這班列車才成了一趟安全歡欣的愉快旅程。最後，最不合法寄居車上、宛如中東難民滯留歐洲的米可愛，還有什麼不能接納的呢？
對 Edyta來說，成長挑戰在於對愛情人生的相信。本來她堅守崗位待在車上就只有露水之緣、這米可愛也只不過是露水之緣新一章，但當默契漸升覺得米可愛可能是真命天子後、恐怕又倒向只要愛情寧逃離崗位的人生觀？也許這種「非事業即愛情」不信可兩全的人生觀，使她一聽到米可愛其實上車是為了另一個女人時、再次失望暴怒而負氣下車吧？只是離開崗位下了列車、宛如離開職場放自己自由、就能得到真愛與人生嗎？「我為她上車、卻為妳留下」是頓悟關鍵，愛情不需基進夢幻、也能日常雋永，與其牽手跳車雙宿雙飛、何不牽手上車回到崗位兼顧事業與人生？
體制人情合璧，即聖誕佳音
三人的成長簡短說來，就是 Mikolaj學習「堅守崗位」、Nowak 學習「擁抱人情」，最後 Edyta體悟「堅守崗位就是擁抱人情」、事業與人生二合一方得圓滿。回視波蘭也回想歐洲，這場「愛情列車」或說「人情列車」的體悟，不只是對一般人職場人生的啟示，更是對波蘭甚至歐洲這班大列車的啟示：當代歐洲戰戰兢兢地、堅守現有秩序懼怕改變，尤其懼怕非法逃票的移民與難民紛紛上車來、於是堅守崗位搞得風聲鶴唳劍拔弩張；然而堅守崗位也可以是擁抱人情、可以是收容逃票上車的失業難民米可愛、讓可愛難民承擔責任不但幫助歐洲、更教僵固的歐洲重新學愛。
在這極右排外壁壘分明對立激化的年代、影視圈好像還是比較左派訴求四海一家，而且還比以前拍得更多說得更大聲！當然這類訴求四海一家包容異己擁抱多元的電影，不免常被批為 SJW而被嗤之以鼻，尤其在波蘭這極右派在歐洲數一數二的國家，這樣拍片真的沒問題？我想這就是此片圓融之處了：它訴求一種「社會理想」而淡化其「社會正義」、更不以「戰士」口吻來指控什麼爭取什麼，而只是靜靜地拿一個日常情境訴求放開心胸擁抱人情、其實守護體制與擁抱人情是相輔相成的：如果一班德波混合的純白人列車能如此、那一班多元融合的多膚色歐洲列車辦不到嗎？
此片一個重要元素是「音樂」，剛開始音樂是壓抑的、是規訓的、是膽怯的，包括開鏡就是小女孩的聖誕音樂盒、卻被爸爸示意妳安靜點令小女孩好洩氣（也許因此覺得太無聊才下車玩耍而走失？）；還有兩個民族服裝少女唱佳音賺小費、這在列車上說實話也是非法營利因此總是躲著列車長；還有愛莫札特的奧地利爸爸被波蘭媽媽規定這趟波蘭假期只能聽純波蘭的蕭邦、他只有去找勞工粗漢們分享音樂敬沒有壁壘的古典一杯... 在體制壓過人情時，音樂是小心翼翼的；但當體制人情雙劍合璧時，終於迎來餐車交響的聖誕佳音！
《愛情列車長》是輕鬆愉快的小品，光是可愛人們時時刻刻的可愛互動就處處暖心；它也有東歐電影獨特的魅力與情愫，描繪各種如童心般心花怒放的魔幻時刻絕非英美德法片可比，譬如米可愛還能性平不正確地聞正妹秀髮，卻天真無邪毫無變態之嫌；然而若要說大，它也平靜地以列車比喻人生、甚至以列車比喻歐盟，提醒我們人生不需異化偏廢而可兩全其美、歐盟也不須豎起壁壘而能大方擁抱。要小尺度看列車、中尺度看人生、還是大尺度看國家世界與人們，統統都活潑暖心充滿靈感。推薦喜歡歐洲火車旅遊的觀眾欣賞，也推薦這條「柏林—華沙」路線有空坐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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