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的德語新片《偷畫男孩》和法語新片《蠢蛋告別式》，主題都關於「堅守崗位」，而一如往常這種電影對那「崗位」都是不甚苟同的 XD 這當中風格極簡引人靜思的是《偷》片、風格濃郁後勁強烈的是《蠢》片，其導演 Albert Dupontel台灣觀眾應該也不陌生了，一定會記得三年前劇力萬鈞的《天上再見》！念念《天上再見》和《蠢蛋告別式》兩片的法文片名 Au revoir en haut, Adieu les cons，音節韻腳與句型都有種順口帥氣的對仗，前一次是心有靈犀彼此互道「天上再見」、下一次是拒絕流俗傲視眾生「掰掰蠢蛋」，兩片片名如果互相交換好像也都一樣貼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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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蛋告別式》的蠢蛋，是所有角色包括主角們，主角們只不過把這蠢蛋人生過到尾聲時突然醒悟了、發現我竟就這樣庸庸碌碌過了蠢蛋的一生、就算來日無多至少也要脫離蠢蛋找回自己做對一次、不過轉頭發現仍停留在蠢蛋領域的大多數人都成了敵人。這蠢蛋領域，不外就是「體制」，體制聲稱都是為大家好、也替大家把人生都計畫好了、把每個本來各有特色的個人都分門別類放好位置了、叫大家乖乖聽話讓體制機器順暢運轉就對了... 只可惜，儘管你奉獻了體制一生、體制照顧你的承諾只是空頭支票、反正如你一般的小螺絲釘到處都是、你乖順的功能性人生棄之可也。
此片四大主角都是小螺絲，螺絲脫離機器就成自生自滅的魯蛇，不甘當魯蛇就成人人喊打的叛徒。那人們的存在焦慮，和前片《天上再見》的一戰小螺絲釘戰後變魯蛇、魯蛇離經叛道偷天換日就搖身一變成為國家叛徒，處境是異曲同工的，只是這次更悲涼也更驚悚地發生在承平時期的當代歐洲都市。要說當代，這裡人人拿著智慧型手機，還有一位主角專長是駭客可以駭進一切數位化的智慧大樓，但主角們的衣著還更像 1980s年代上班族，前半片室內外景觀的光澤泛黃更像復古經典的勞工情境；後半片夜戲景觀則充滿未來感，巴黎曾幾何時已像東京成為巨大玻璃盒子辦公室。
四大主角中，領銜的是比利時浪漫派兼演技派美女Virginie Efira，是這次以核心焦慮推動核心劇情的 Dupontel 繆思女神，雖沒前集 Biscayart歌劇魅影般的超現實華麗，卻穿大紅OL裝與高跟鞋極接地氣地現實。她飾演的44歲左右美髮師，外表雖亮麗凍齡、體內卻長年吸取有毒物質致工傷瀕死，醫生甚至輕慢地聲稱這是「妳自己抗體」排斥了自己，簡直體制排斥小螺絲釘的隱喻。回想從前，壓迫她的體制是童年時的規訓父母，在她 15 歲懷孕生子時被迫簽下「匿名放棄養育同意書」、把兒子交給兒福體制再也不見已 28 年。從此她不完整地過了這一生，臨死前決心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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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主角之二，要跟美女浪跡天涯的，是自肥導演 Albert Dupontel飾演的資安顧問，還開了編劇大絕當個鍵盤隨便敲敲就偷天換日無所不能的超級駭客！只是超級駭客雖神乎其技卻一點也不帥，反而更像傳統賣肝的辦公室員工，勞心勞力賣命工作苦苦哀求鐵飯碗期待承諾的升遷，但企業體制才沒要為任何人守承諾而只是一次次喜新厭舊淘汰掉。美髮師工傷瀕死，他則是中年失業想自殺，兩個都已陷入 nothing to lose的「亡命」條件，那就脫離體制枷鎖出去闖一回，也許才初次發現這身駭客絕活真能成就一點有意義的人情、而且人情之奧妙隨機遠超出駭客的數位化世界。
四大主角之三，盲人檔案管理員，本是基礎設施維修特派員，都跑第一線搶修危險的電塔天線發電站等維繫民生運轉於不墜。結果害他工傷的不是自然災害或人為破壞，而又一次是體制自己：有人破壞設施、他去搶修設施、結果體制警衛不分青紅皂白把他打瞎了，體制美其名救濟殘障給他安插公部門工作機會維持生計、其實把他關到不見天日的「檔案館」地牢、傲慢聲稱反正你已瞎了就不用天日啦 XD 但儘管路人每每 literally嗆他「你瞎了嗎」、他卻比明眼人還耳聰目明！不但當個活 Google Map 給美髮師城市導覽如數家珍、靠摸摸面相也精準點出亡命男女的核心空缺。
四大主角之四，是 28 年前給小美髮師接生的婦產科醫生，他跟其他三人一樣也是「遵從體制」「堅守崗位」的小螺絲釘，雖然外表社會地位高了一截，其實焦慮體質是一樣的。規訓他的是醫院與兒福體制，要他壓抑人性關閉自己懸壺濟世的愛心、只要遵從 SOP把該簽的案卷簽完照流程送走、也就是要把接生出來的嬰兒送給沒有面孔照標準配對隨他顧性命的兒福體制？希望兒福從業的觀眾看到這裡不要太在意 XD 總之這醫生偷偷破格轉送了自己熟知面孔會愛孩子的不孕婦人、但這是個封藏心底的秘密、封久了造成失憶被診斷為阿茲海默症，焉知這塵封記憶不會有天再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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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主角本來都是身心完整的「個人」，但加入「體制」後就硬生生被剝奪而「異化」：有人被剝奪骨肉與生命、有人被剝奪生活與人情、有人被剝奪感官與自由、有人被剝奪良心與記憶，而今美髮師 Suze Trappet 臨死前誓言找回失落骨肉的決心，將展開連鎖反應帶點奇幻地幫大家都找回身心失落的那一部分！資安顧問初次看見駭客工作的意義與善果、找回與人生活互相扶持的一顆心；盲人檔案管理員離開了不見天日的案卷地牢、重見天日雖沒眼睛卻找回通達的感官；產科醫生失憶失智行將就木、也還要靠 28 年前故人德不孤必有鄰的造訪、終於讓他奇蹟似地重拾記憶！
然而給這代眾人找回被剝奪的那部分身心後，轉頭看看終於找到的下代兒子呢？母子相認已是枝微末節了、世代傳承與革新才真重要，因為別說前半片上世代在復古泛黃的住商分離郊區城市中已被異化了一生、現在後半片下世代在充滿未來感的鉅型商業城市中將異化加倍！因為說穿了，母親眼中覺得「品學兼優、沒當魯蛇、錄取大公司、令媽媽欣慰」的孩子，其實完全走在上代路上複製異化人生呢、甚至四大主角一行中還有一人似曾相識彷彿是分身。最後到了夜間上班燈火通明馬不停蹄的巨型機械城市、眼見年輕人們都成了電梯來回運送各安其位的小螺絲釘，該如何搶救？
終場魔幻搶救，要救的是你我許多品學兼優學歷證照一路上爬、表面光鮮亮麗看似成功、其實早已賣命工作奉獻體制的「科技宅男」們，甚至也不只科技宅男還延伸到對求職愈發焦慮加倍努力的「失落世代」。這失落世代終於「不失落」找到工作完成就業以為可以放下心頭大石了、殊不知才剛將自己賣給體制展開下一輪迴的「異化」呢？個人母親的聲音、在此化為天上的聲音，個人血緣似乎已經不重要、整個異化世代臨終醒悟的世代傳承才是重要：與其拼工作成就虛無縹緲的遠方理想、不如把握身邊的人實踐人情與愛、而且還是 Netflix《法國大革命之謎》的可愛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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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 Dupontel 過往當演員演的電影我一部都沒看過，他青壯年開始學當導演後的片我也只看過上一部《天上再見》，但光《天》片一部就已一試成主顧成為忠誠粉絲，因為在法語系社會寫實與英語系黑暗寫實當道的當今影壇中、他仍無畏堅持電影的「魔幻時刻」帶領觀眾無限聯想！比起上部時代地點完整以一戰戰後為背景的《天上再見》，這次《蠢蛋告別式》直接抹去一切現世歷史地理純用視覺印象展開無限。無限只要精簡為一個上世代復古場景與一個下世代未來場景、一個童年叛逆少女主角與一個中年庸碌女主角、並用少女時代另一世界的勁歌熱舞提醒心底那初衷。
片名 "Adieu les cons" 其實是「告別蠢蛋」，主角們雖也奉獻體制過了蠢蛋一生、但人生終點大徹大悟叛逆一回、這才找回失落身心成為完整個人揮別蠢蛋。只是台譯片名《蠢蛋告別式》有點惆悵地預示了結局：人只要找回個人的身心完整、就算庸庸碌碌過了一生臨終亦足矣、甚至臨終還加碼完成了傳承此生已無憾、且向仍為蠢蛋的傻傻眾生揮手道別吧。Albert Dupontel 從《天上再見》到《蠢蛋告別式》兩片主角都華麗退場，與其說是受害者被壓迫的體制無情殺死，不如說是智者完成超越笑看愚蠢的體制！推薦工作賣肝犧牲人情的大家撥冗欣賞，如有餘裕也叛逆一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u_sggzvV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