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看了一部少兒演員表現驚人的法國古裝片《皇室風流》L'Echange des princesses，就來翻翻其中叛逆少女主角 Anamaria Vartolomei的片單，才發現她十歲就已開始演電影還跟雨蓓對戲、演的就是 2011 爭議作品《她媽媽的公主》My Little Princess裡那位小公主！記得這片台灣也跟著法國上映過、可惜我那時待在保守的阿拉伯國家，如今先爬爬舊日影評再來看片真感怵目驚心：電影背景是 1970s只有少數攝影師、上映則在 2010s初期越來越多人買單眼，然而今日 2020s單眼早已讓位智慧手機與IG、這個自媒體時代人人都是攝影師爭奇鬥妍！
https://fr.web.img6.acsta.net/medias/nmedia/18/83/96/85/19723345.jpg
有這個感觸，是身為小學兒童的家長，平常儘管我們家很小心翼翼不讓孩子在網上露臉、但在臉書IG等各種媒體每天看到其他家長曬小孩！有人喜歡曬天真童趣、有人喜歡曬童言童語、有人喜歡曬天才神童、有人喜歡曬青春肉體、更有人喜歡曬母女沙龍照宛如姊妹分不清、也有人曬球場父子裝 Like Father Like Son… 到底人們為什麼這麼喜歡曬小孩？又為什麼這麼喜歡用自己社群帳號而非孩子的？照片下的智慧箴言又在塑造什麼形象？照片下的心情小語是家長的還是小孩的？這個自媒體時代追拍小孩美不勝收不用錢，但小孩又在大人鏡下如何當個傀儡長大了？
小孩也不一定是被操弄的傀儡、大人也不一定有什麼自私動機、這一切甚至有可能是「為了孩子好」？如果真是為了孩子好，那更值得探究的就是大人壓抑的內心。我個人就在咖啡廳 overhearing偷聽過一個血淋淋例子：兩個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咪、趁女兒午睡時來下午茶互相療癒，結果言談中都是養兒育女如何成為黃臉婆「色衰而愛弛」、竟有一人拍拍女兒幽幽嘆道「長大一定要瘦瘦地、美美地、才會有人來愛妳」(!!!) 是否在某些苦悶壓抑的扭曲世界中，掙扎求存的人們也建立了炎涼世界觀、而以這存活智慧代代相傳表達他的愛？
悲苦女子也許這樣教女兒、一定要雕琢自己瘦瘦美美討人喜歡才能嫁得好？悲苦男子也可以這樣教兒子、一定要努力變強當個贏家社會才會看得起？談這麼多父母情懷乍看和此片無關、但此片隨著時間進展慢慢揭露真相都將血淋淋地產生共鳴！本片是 1970s羅馬尼亞裔法國童星 Eva Ionesco長大後當編導的半自傳作品、談的是她童年與攝影師母親 Irina Ionesco愛恨交雜的扭曲關係、只是把雙主角名字改成 Hanna & Violetta Giurgiu 而已、但那母女關係家族關係乃至社群關係幾乎 100% 不變！演母親的是氣場強大軟硬兼施咄咄逼人的雨蓓、演女兒的還有生路嗎？
https://fr.web.img6.acsta.net/medias/nmedia/18/83/96/85/19739766.jpg
還好女兒是有的，畢竟史實的女兒不也長大成為導演拍出了這片？又是拍來控訴還是復仇抑或揭露過去真相爬梳複雜內心？這位跟雨蓓對戲的 10 歲小演員 Anamaria Vartolomei也不簡單，不但演起失落孩子令人疼惜、演起叛逆孩子令人一驚、演起超齡模特鶴立雞群、演起情色姿態更入木三分！這樣讓十歲童星穿著暴露姿態性感媚眼誘惑真的OK嗎？這非常爭議！我們觀眾越是看小女主角 Violetta 被攝影師媽媽帶上「蘿莉塔」的準情色攝影道路、就越是沈痛地想像導演 Eva Ionesco童年是如何存活過來、然後更焦慮地擔憂小演員 Vartolomei 拍這種片真的沒有兒福問題嗎？
電影對主角母女 Hanna & Violetta 的關係層層推進、絕非簡單的「母親操弄女兒」讓兒福介入判決結案就可以：開場，Hanna 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每天白天在外工作晚上在外社交，Violetta則是個渴望母親的女兒、卻只能被丟在家裡由曾祖母養育相依為命；不久，其實也愛著女兒但不知道怎麼愛的 Hanna，在不知該幹什麼彷彿義務般的親子時間靈機一動、既然自己是攝影師就來妝點女兒漂漂亮亮拍來投稿吧、果然藝壇人人肖想女兒財源滾滾來！除了賺錢還能有媒介和媽媽在一起、能練習擺 pose 換得媽媽的歡心、透過學習大人姿態揣摩心態更了解媽媽，何樂而不為？
不過隨著一次次尺度加碼越拍越禁忌，母女兩人都漸漸搞不清自已到底想要什麼：Hanna 漸不知自己到底是凝視女兒換取名利、還是母女相處親子交心共享點滴、甚至可能還覺得我是在教女兒世道與存活都是為她好；Violetta漸不知到底是自己對性感成熟的大人裝扮樂在其中、還是為了討好母親委屈自己卻說服自己、甚至面對同儕側目口口聲聲「這是為藝術」卻也不知藝術是什麼。我們只知行走在這看似高尚的「藝術」界其實男性目光在想什麼都不言而喻、母親也許認為能把握尺度保護女兒但往往不由自主推波助瀾... 小公主 Violetta 已被迫長大必須獨立發聲！
https://fr.web.img4.acsta.net/medias/nmedia/18/83/96/85/19728813.jpg
如果我們觀眾是兒福，應該就如片末的社工直接介入了吧 XD 但這對母女的感情還要更複雜：女兒 Violetta 仍渴望母愛、只是那母愛處在一個神秘的位置隱隱約約地，也許在這場「蘿莉塔攝影」的小冒險中她第一次感到親情的共鳴？但母親神秘兮兮不知心裡在想什麼時、自己倒是不由自主又不可自拔地沈浸在這新生活。這新生，這藝術，充滿死亡與淒美、充滿凋謝與華美、充滿黑暗與耽美... 哪一個十歲孩子值得過這種生活？但這母親振振有詞說是教養的自由、這女兒也理直氣壯說是我選擇，卻沒意識到成年前的選擇往往只是隨波逐流、甚至這母親年紀一把也像個孩子。
當觀眾慢慢從像個老屁孩的雨蓓演技、一路看到倒在娃娃叢中自己當個「小公主」時，這屬於大人隱藏數十年的童年創傷已呼之欲出、本片角色佈局「四代女人」的滄桑也漸漸明朗：在 Hanna頭上讓她奉養一起住巴黎幫她帶女兒、但關係緊張價值觀更是迥異的羅馬尼亞傳統長輩，竟然不是她的媽媽而讓她叫聲「外婆」、而中間跳過的真「媽媽」秘密人人諱莫如深？全片四代女人中亦沒見任一輩長輩男人、那神秘的媽媽只剩個墓園石棺讓 Hanna偶爾躺著依偎... 也許真要探索 Hanna對 Violetta 扭曲的母女關係、就要先從 Hanna本身如何當個女兒的扭曲童年來開始理解？
當女兒能理解媽媽、甚至能同感媽媽也是個童年創傷多年無法長大的「女兒」時，這個母女情結能夠在這個共感當中獲得圓滿解決嗎？以一般勵志型或教化型的正能量商業片來說應該是如此，但這部與其歸在任何類別還不如說是 Eva Ionesco個人準自傳作品，要怎麼解決這問題恐怕還要看她成長階段的心境與心情聽她說了算。Violetta能和母親和解甚至能帶母親走出陰影？Violetta能和母親反目再也不要見到她？本片最後一個本版有先進曾經比作《四百擊》的奔跑鏡頭意在言外總結了一切，所幸比起《四百擊》茫茫無所適的絕望感，《她媽媽的公主》充滿生命力永不屈服。
https://fr.web.img5.acsta.net/medias/nmedia/18/83/96/85/19739764.jpg
看完這部一對母女一家四代女人片，頭上縈繞從不露面背後宰制卻不多說的是男性凝視，我不由自主第一個回想到現今這自拍照打卡臉書IG曬小孩的「自媒體時代」：天真的孩子是為了家長意識而搔首弄姿？其實也是大孩子的家長則在圓滿自己童年的憾恨？而那背後幽靈看似時尚高人一等言必稱藝術其實只是集體凝視？兩手策略的背後幽靈則是傳統價值道貌岸然的社福系統專事剝奪與規訓？凝視與規訓，一個禁忌一個衛道，剛好把介於禁忌與衛道間苦苦掙扎的苦命母女搞得裡外不是人... 看這樣無解的敘事、看這樣焦慮的筆觸，也許編導 Eva Ionesco仍心陷其中難以走出？
也不止母女曬小孩裝姐妹的攝影、還有父子曬小孩賣青春的攝影、或是母親拍兒子與父親拍女兒那意在言外不敢說破的 incest 情懷... 只能說我真的有被這部片嚇到、也回頭翻起硬碟照片看看自己拍過了什麼 (!)。我是從如今 22 歲的法國少女演員 Anamaria Vartolomei追回來看這片、但看她十歲童星時這樣大尺度表現真令人膽戰心驚！不知她是否受到了完整的保障、不知法國業界有無兒福介入督導、不知法國影壇有沒有像談 #MeToo 般仔細檢視、更不知是否女性導演爭議手法會被輕輕放下... 只能寄與祝福了。推薦喜愛法片喜愛蘿莉塔也願省思蘿莉塔情懷的觀眾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uzxS3L-mr4&t=7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