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幾家台灣串流平台上架了台北電影節放過的《馬德里心旅行》，才讓我認識了迷人的年輕導演 Jonás Trueba，是鼎鼎大名的西班牙佬導演 Fernando Trueba的兒子！不過比說起故事源遠流長又劇力萬鈞的老爸、這位兒子文青很多還好不是小清新，他生長學習都在馬德里就根植馬德里拍片、慢慢拍出當代已漸漸稀少的城市愛情散步聊天之獨立戲路，影評或以楚浮侯麥或洪尚秀與李察林克萊特等導演風格比擬他、但也許不如說這些都是前人養分滋養他自己風格。
於是繼《馬德里心旅行》La virgen de agosto (2019)後，我再找了找各家串流平台有無他電影，就在 Netflix上找到了舊片《再次征服你的心》La Reconquista (2016) ，光看這片名放在 Netflix架上真令人聯想個失戀女主角搶回男友的愛情喜劇！只是真看進去就會知道絕不是那個樣，它沒有什麼喜劇風格而只有城市漫步的日常，沒有什麼喜劇橋段卻有生活中種種會心微笑，沒有什麼男追到女或女追到男的「抱得美人歸」，有的反而是一種關於過去現在日換星移的唏噓與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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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要說滄桑也滄桑不到哪裡去，不過就是個三十多歲導演拍兩個三十歲主角的青年故事啦，只是三十歲青年也有屬於他們顧影自憐不勝唏噓的「半輩子」：曾經在 15 歲國中年紀情竇初開熱戀一回的小情侶 Olmo & Manuela，如一般 highschool sweethearts般畢業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了，但已住在阿根廷的 Manuela還很多愁善感留著對方的情書、仍玩味著「不管未來如何」彼此永不忘記的國中生宣言、更惦記著當年「我們今年15歲、15年後再相見」的浪漫承諾、而今三十歲的聖誕假期回到馬德里依約來重聚！國中生的天長地久人人都會說，但若有人真的兌現呢？
可想而知，通常會這樣浪漫兌現諾言的，多半是現在仍單身沒有愛情歸屬的 XD 當然也不是說現在有新戀情與新關係的就薄情寡義了，畢竟一段關係就是一場付出投入同時也是一個甜蜜包袱、令人就算個人也有那情懷但想到枕邊人就瞻前顧後覺得內疚；而現在單身主動回來邀約重聚的那人，難道就一定如中文片名般虎視眈眈地前來「再次征服你的心」奪回舊愛嗎？本片片名 La Reconquista 若照字面翻譯當然有這種味道，不過這名詞在西班牙專指 8-15 世紀基督教徒擊退穆斯林收復伊比利半島的「收復失地運動」，也許更像在表達一種「我重返故土、但人事已非」的滄桑。
鏡頭隨著表面彬彬有禮但話匣打開就藏不住熱情的 Manuela、以及較木訥壓抑但眼神表情早已失守的Olmo，在一個馬德里冬夜裡走過聊過一站站夜生活場景，從喝個小酒還能抽腿的餐廳、到爸爸駐唱越唱越暗示的地下live house、再到自以為終於可以靜心談話的兩人世界卻被熟人抓包、半推半就給熟人帶去地下舞廳完全打開心底悸動！在此儘管 Jonás Trueba的基本手法類似許多影評比較的侯麥等等前輩大導之走路聊天風格，但他相較下更堅守日常保留神秘，角色說的話基本只說給有點曖昧又有點尷尬而有所保留的對方聽，其餘全以夜生活的沈浸體驗慢慢流露心境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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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有人看侯麥電影會覺得絮絮叨叨像是流水帳、不過至少對話還算詼諧促狹偶帶機鋒，至於更平易近人的李察林克萊特則更多帶出角色背景的解釋性對話、更在對話中隨時充滿直白的情慾試探令人津津有味... 不過呢，這位 Jonás Trueba是更加平凡隱晦若無其事的，每每一個長鏡頭就放兩個演員看似不著邊際地慢慢談開，我們不是他倆的熟人就只能像隔壁桌一般 overhearing，總是只能約略猜出這兩人之間好像有些什麼事卻又說不上來，只能從隻字片語以及偶爾冒出的衝突尷尬開始聞到一點點八卦 XD 乍看下，就算是走路聊天流水帳電影，他拍起來都有點太平凡無趣？
也許看他的片還得要觀眾先放下自己融入角色的情境、不抱預設與期待就看他們亂聊、等到不知不覺跟著他們的喜怒哀樂讓自己也被撩撥起來後、這一晚結束後的天亮才是沉澱下來爬梳劇情的時刻！也許前半片，當主視角還在女生 Manuela這邊時，還頗有一種高中初戀小女友前來誘惑人夫的八卦曖昧感、令人擔心（或期待XD）這是不是一部三角戀愛甚至恐怖情人片要來「征服你的心」；但到後半片，當女生退場視角轉到男生 Olmo 這邊、觀眾赫然發現他和自己妻子有情有義、甚至妻子也誠心鼓勵他去見初戀時，整片突然間由可能流於爭鋒吃醋的小情小愛格局昇華起來：
隨著最後一段兩個小演員上演 2000 年回憶劇情，一場似曾相識的少年版雙主角「走路聊天」戲就放輕鬆自然拍，自然呈現與成年版雙主角日換星移不勝唏噓的對比：兩個人，儘管一個內向深邃一個外向活潑和今日似曾相識，但相似的身段已有不同的人生包袱；兩個人，儘管看待外界事物可以侃侃而談的人生觀與價值觀看似過去現在都沒什麼大改變，但過去談起自己時雲淡風輕充滿理想、現在談起自己則彷彿碰觸禁忌開關就產生例外；兩個人，儘管心裡對彼此的感情至少情義都沒變，但形諸身體的親近與信任已截然不同，總有滿腔情意好像想表達，但瞻前顧後全都縮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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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這不是部「能不能在一起」的愛情喜劇或愛情悲劇，而只是「我們怎麼都變了」的成年滄桑劇，就讓兩位其實只是敘敘舊也並沒要怎樣的男女主角 Manuela & Olmo 回家翻箱倒櫃後再次聚首、一起念念當年情書彷彿另一個世界另一種人生？我不知多少人會喜歡看這樣的電影，但至少我個人頗有其共感：我家裡也有封情書每次搬家都小心收藏著、且不說情書上留著中二年紀山盟海誓的童言童語、上面相約著「20年再見」與「40年再見」的承諾是一直考驗著我們人生定性的。結果這個 20 年之約是依約完成了，本以為好像人生某個里程碑終於跨過，但約完反而心裡空空的？
反正這片就靜靜放在 Netflix架上，給觀眾看看當代西班牙由 Jonás Trueba引領的這系老派文青電影吧，只是文青在此絕不只是消費文化符號刷文青值、而是真的在日常風景與絮語中細細爬梳著某種一閃即逝的愁緒或情思。這位導演的電影目前台灣可看的應該就夏天熱鬧的《馬德里心旅行》與冬天清冷的《再次征服你的心》兩部，以展現他「馬德里之愛」的走路聊片天來說當然還是夏日那部左右逢源琳瑯滿目得多了！看這種片乍看之下平平淡淡地會很難投入、恐怕必須帶著路上好奇路人的旁觀眼光去隨性欣賞、慢慢到了片中甚至片尾才會發現某種情懷不知不覺湧上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yPiV1g_sGA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djo9ZYO9w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