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怎麼了?》:無人聞問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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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貫穿全片的片名,卻是從未被提起的問句。
這部電影的選角簡直是完美,Tilda Swinton飾演的母親Eva,具有智性的外表,Ezra Mil
ler飾演的兒子Kevin則具有聰慧卻邪氣的外貿,John C. Reilly飾演的父親Franklin,則
是典型的「父親」形象。
凱文怎麼了?或說,凱文做了什麼我們必須要探討他怎麼了?
片頭在一片番茄液體中人山人海的混戰,我們可猜想這是在西班牙的節慶,而其中則是享
受著狂歡的Eva,她遇上了Franklin之後生下了第一個孩子:Kevin。他不斷地哭鬧,但到
學步與發語的年紀卻仍然沈默,被攜往就醫的他發現聽力不僅無損,甚至也沒有自閉傾向
。但面對母親的發話他從不回應,母親希望他說出:“Mommy”他卻要說:“No”;母親
丟出了球希望他回拋,他卻拒絕配合。
他就是故意這樣子。
母親希望確認他的認知能力要他數數時,他刻意不按順序,再從1開始往下數,只為了證
明他會數數但他不願配合,當Eva寫了算數題,他則直接把紙給揉爛蔑視母親,甚至利用
還沒戒掉尿布的時期一再如廁於尿布上使Eva不堪其擾進而情緒失控至將其甩至牆上留下
手上骨折的疤。
Franklin是典型的父親,幾乎從不在場(外貌上也不討喜是另一回事了),他只在Eva好
不容易哄睡了Kevin後為了體驗有小孩的美好把孩子抱起來玩玩,這是玩小孩,不是顧小
孩,兩者的差別在於目的是為己或為孩,卻忽視母親已歷經千辛才能換得的些許休憩極有
可能因此被打斷。他也只在Eva在面對Kevin的反調到無法忍受說出:「媽媽在你來之前是
快樂的你知道的吧?現在媽媽每天起來都希望自己在法國。」時,擺出一副譴責的表情。
除此之外,一無所為。
所謂「不在場」不僅是電影鏡頭呈現的故事,也是許多家庭故事的現實:父親的缺席。鏡
頭中總是沒有Franklin,絕大多數是由Eva與Kevin間的互動推動著故事,就像諸多父親在
家庭中的空缺,徒留母子女等運轉一個「家庭」。好像父親就是這樣的。
故事的進行類似蒙太奇卻非刻意混淆時間,交雜著孕前、育兒以及事發後,似乎在不同時
間呈現的敘事中想提供給觀眾線索。事發,即大屠殺。因此我們問:凱文怎麼了?為什麼
會變成這樣?然而,卻可能沒有線索,也沒有答案。
這也是近年來許多大屠殺事件許多人想要追問的問題,那些「兇手」不也都曾是孩子嗎?
就像腦滿腸肥的政客或是官場文化、暴富的企業家或乞丐,這些人不都曾是強褓中的嬰孩
嗎?雖然在《凱》片中有些傾向是想要呈現出Kevin是有些乖僻的性格,例如他就骨折的
事情是為母親圓謊說明了他的超齡、他無時不刻抗拒著母親卻在父親面前表現出另一面證
明了他的聰穎,但他至多是古怪了些,但這些古怪並不是我們能僅以此預斷他將成為兇手
的徵兆。
於是,電影故事的問題仍然未解。
但這正是故事主軸,後設地。它問:凱文怎麼了?它要觀眾與電影對話:We need to tal
k about Kevin。它要觀眾與作品去互動,填補其中中Eva與Franklin以及任何人都留下的
空白。
我們不能只用龍布羅梭(Cesare Lombroso)的生來犯罪人理論輕易敷衍,雖然我們能見
到Kevin與Eva的相似,例如從嘴裡吐出指甲的Kevin以及吃下蛋殼的Eva都在桌上排列起這
些廢棄物,雖然在幼年時的Kevin打著電動喊著:“die”,讓這個理論具有被選擇的強烈
誘因。惟若基因能解釋至此,故事中正好在這個家庭中設定有另一名小女兒Celia,何以
她是如此「正常」?畢竟在同樣的家庭有類似的基因遺傳,也有類似的環境,為何會出現
一善一邪的結果?
若想對此問題提出個簡解,那只要冠上個「反社會人格」或是其他精神疾患那就能結案,
畢竟他在幼年時目睹母親為父親口交,甚至在自慰時被母親發見卻未停止動作甚至盯著母
親繼續手淫直到母親退開,這些都能在心理學上找到個解釋。然而精神疾病作為文化建構
不過就像對於痲瘋患者的隔離與他者化一般,並不那麼像癌症有個異常的腫瘤是可被經驗
感知,卻是一種主觀上被創造出的「異常」。那麼在這浮動的標準下,仍然對於問題的消
解是無助的。
甚至,有些標準也不像我們所因為的如此客觀,例如年齡。所有人在看到一位成年母親與
未成年男孩時,就算男孩再過分都能被他的孩童身分給豁免:「他不過是個男孩」。然而
,年齡的劃分、「青少年」概念的存在都不僅是武斷的,甚至也是被創造出的界線。問題
可以更為極端地到在責任能力是18歲的情形下,在成年的前一秒犯下的罪是否在實質上與
成年後的第一秒有所區別?(形式上將因法律的責任能力有無區分而有天差地別的結果)
。Kevin的「超齡」除了在前述所提到有說謊與操控他人的能力之外,甚至大屠殺的發生
也是他算計過後的結果,在16歲的3天前犯案。這並不是所有的孩童都會去盤算的事情。
雖然大屠殺也不會是。
再回來談談父親的不在場。所有的鏡頭幾乎都在Eva與Kevin身上,這也凸顯出在事件發生
後所有人對她的譴責,包括在房子上潑的紅漆,包括在路上遭被害者父母的羞辱與毆打,
包括在想要重新開始生活時卻要面對如同更生人般的眼光,縱使不願在聖誕跳一支舞也要
被貶低的非人地位。這時我們才發現法律縮奠基的個人主義責任中,並未同時適用於道德
輿論。在這裡,責任依然連坐,尤其是母親。
「都是妳教不好。」約略是這樣心態的總結。似乎教養全然是母親的責任,所以當孩子犯
了什麼錯,唯母是問,且故事更透由Kevin的大屠殺把父親與妹妹賜死而更加凸顯。但是
父親呢?故事中死亡之前,他也總是缺席的,但被否定與批判的總是你女人。其中片段更
可以見及Eva作為女人、作為人的被否定,她與Kevin的對話中有道:
「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房間,你有你的,這裡是媽媽的房間。」
對應及吳爾芙《自己的房間》,Eva把地圖上貼上了各種機票代表沒有孩子前的過往,但
這些全被Kevin灑上了各種顏色的漆料,尤其是紅色。這時,父親在哪裡?我們能看到的
只有龐大的責任與譴責加諸於她。透過故事中的路人眼光,也透過鏡頭全重量地壓擠。
若有披著羊皮的狼,那Kevin就是戴著男孩面具的惡魔,雖年尚幼,但所為都不僅是惡作
劇,卻已達到邪惡的程度。他將老鼠放到絞碎器、也讓妹妹瞎了隻眼,卻始終冷漠著。
他是虛無的。
當他知道母親希望家人間的互愛時,在一張寫著“I love you”的CD裡頭放了病毒銷毀了
作家母親所有的電腦資料,他這麼回答著:
“What’s the point?”(Eva)
“There is no point, that’s the point.”(Kevin)
在電影裡頭,我們無法如同在《發條橘子》中看到艾力克斯作惡多端只不過是青春的過程
;也並非《無人知曉的七月十日》那麼冷冽;也不是《親愛媽咪》中有著強烈情感與反叛
但終究以愛為軸的親子關係。在《凱》的電影中,提出、留下的是個待解的問題,是我們
世界待解的問題。基因中找不到答案,環境中也找不到答案,這類大屠殺事件就像個天災
一般發生,社會卻無力可抗。但或許正是我們從來不去談論Kevin,或許這些人正是不被
談論的,這些人總是在社會中的各種群體的視線、話題之外,可能只能與已與其陷入仇恨
螺旋的母親相旋,進而形成血腥暴風。
不過這些都是「或許」,凱文怎麼了,依然待解。然而重要的不是解答,是我們開始談論
。
picture source:https://www.imdb.com/title/tt1242460/mediaviewer/rm1251981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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