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得到全職媽媽的放風日,自己進戲院去看了日本名導是枝裕和新作《怪物》...看完心
裡好多感受,陸陸續續寫著,直到轉眼都週五了才拼湊出來繁雜的思緒分享。
這次一如往常沒有多看預告就進了戲院...一開始原以為是類似丹麥電影《謊言的烙印》那
樣的故事架構,想不到在重複時間軸的多面向角度交叉比對下,觀眾跟著導演的敘事推理
評斷《怪物》所指涉的是誰或是什麼?然後在這樣循線思考的過程中,認知卻不斷被拼湊
出的真相推翻。在刻意的氣氛營造下,一路堆疊的心理壓迫感蠻大的,也會對許多無法被
善待的環節感到心痛。
看下來可以發現,這算是是枝裕和第一部不完全聚焦在「(非血緣)家庭關係探討」的一部
片,也是第一部編劇不是自己操刀的作品。題材來說是他蠻新的嘗試,但不變的是其回馬
槍的寫實批判,他的電影經常是幾近冷酷、不帶立場的把故事完整說出來,但這樣的敘事
風格反而保留很大的空間讓觀眾省思...而這部電影能感受到導演對孩子溫柔善意詮釋。這
部還有已故大師坂本隆一畫龍點睛的配樂,在重要時刻把情緒堆疊的滿滿的。推薦給喜歡
是枝裕和電影的大家!
......以下有大量劇情雷,欲觀影者慎入......
...以下有大量劇情雷,欲觀影者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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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有大量劇情雷,欲觀影者慎入...
......以下有大量劇情雷,欲觀影者慎入......
...以下有大量劇情雷,欲觀影者慎入...
「眼見不見得為憑 」
「讓子彈多飛一會兒」
這大概是我看這部電影時最常縈繞心頭的感受。
人對一件事的認知,是很容易受到暗示或定見干擾而陷入錯謬;而權勢者語帶立場,又更
容易促使幼小者屈從順應。
觀影時總伴隨說不上來的違和感,這來自每個角色對許多實際發生在自己眼前的細節視而
不見不詳加了解,卻又輕易相信他人轉告的事情並直接做出價值評斷。
一開始表面看起來像是單親媽媽早織無力接近正值青春期封閉自我的兒子(麥野湊),但其
實湊數次想要開啟話題延續的可能...
像是湊向早織提到了人腦與豬腦的移植改造,他提到了死亡、埋葬與轉世。事後回想,要
是大人真的有把孩子突如其來的奇怪疑問當一回事,探究問問題的原因,從哪裡冒出這樣
的想法?給予真誠的關心、認真的解答,搭起互信的橋樑,是否有可能帶出不一樣的結局
?
早織看見發生在湊身上種種反常跡象,便直覺聯想是受到班上同學霸凌(雖然電影沒明說
,但前後文推敲可能是媽媽早聽說班上有類似的霸凌情形,只是當時並非發生在自己的孩
子身上)。當產生了這樣的預設立場,所有的線索都被套用進自己的腦內公式,於是對湊
反覆逼問錯的問題,最終得到了錯誤的答案;而錯誤答案的謊,又將事件推導至一發不可
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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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不解為什麼湊要說出嫁禍給保利老師這樣的謊...但往回推敲,湊當時正對星川伊里
萌生的超友誼情感有些甜蜜開心、同時更多焦躁迷惘和害怕被霸凌針對。他對自己的性向
疑惑,也深知道必須好好保護彼此...此時面對早織以腦補的劇碼不斷逼問是否被霸凌,湊
無論說實話或打太極都無法「滿足媽媽對事件的想像」,而剛好學校正發生保利老師情急
下誤傷他的事件,在不能扯出伊里又要順著媽媽的期待回話,他選擇把莫須有的罪名推給
了一個看似最有機會全身而退的大人,可惜保利老師卻又完全不是個能積極為自己辯駁的
人。
家長有細心觀察到孩子的異樣絕對是件好事,但過多預設答案的問話方式卻可能只是導引
出自己腦內的想像而非事實。
親子教育的現場,也許家長第一步該做的是讓自己的焦慮內在安靜下來,真正去聆聽,向
孩子展現全然的包容並試著去理解,耐心等待表達能力有限或信任基礎不夠的孩子說出之
於他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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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者不會自清,還可能被潑更多髒水」
大火那夜晚歸的同學看到導師保利帶著女友經過火災現場,調皮的說著老師愛去酒吧還喜
歡帶女孩出場。於是老師戀童、愛出入聲色場所的謠言不脛而走。而後來學校有女老師對
保利說出類似的傳聞時,他也不當一回事沒有當場嚴正否認。
而校方看到單親媽媽來學校反映孩子的狀況,直覺就是又一個過於緊張的恐龍家長來找碴
,決定要以無條件認錯、麻木道歉來冷處理。明知自己什麼也沒做的保利,明明第一次調
解時只要有條理的講出事發經過,找到願意作證還原真相的學生,就沒有後續的問題。但
他竟然接受沒有任何實際調查基礎,用敷衍官僚的方式要他為沒做過的事道歉的處理方式
。看待報章書本文字這麼雕琢的人,怎麼會對自己的清譽這麼不上心?因為沒有第一時間
認真看待,最終班上問卷調查也淪為形式,耳語傳開後孩子們也被帶風向做了違心偽證,
讓保利揹上不適任教師的黑鍋。
而當伊里因為性別氣質不同,使得班上部份男生惡意排擠,他們將肢體言語霸凌解釋成玩
笑,除了少數有正義感的女生為他發聲,沒有人去介入制止。而保利老師也在學生疊羅漢
時,當眾開玩笑式的傳達男性就是一定要Man的思想,這無形也助長了霸凌者自以為正當
。這是從上到下結構性缺乏性平意識的惡果。
從小事到大事,面對誤會玩笑,他不僅沒有嚴正為自己發聲,反而一再退讓選擇配合「遊
戲規則」。結果就是莫名弄到身敗名裂直接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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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的怪物,是疑心生暗鬼長出來的,是因為不求證卻相信、面對問題視而不見被滋養,
最後因為不甘心的反撲而張牙舞爪。
早織投訴學校沒有得到合理的回應,於是脫口而出保利是愛去女孩酒吧的變態教師。
導師保利看見湊的失控,內心默默將他貼上單親家庭心理行為偏差的霸凌者標籤,於是之
後的在他眼中每件事看來都瓜田李下。
女同學客觀陳述看見湊在碰死貓(事實湊和伊里是協助下葬,希望貓咪能順利轉世重生)
,最後湊在保利老師口中卻成拿了兇器殘殺貓咪的變態...被解職時也脫口而出是校長自己
撞死孫女要丈夫頂罪。
這些論調都沒有被合理查證,卻輕易被大聲疾呼。
「事實是什麼並不重要。」
女校長曾這麼告訴保利老師,我想也許她是真的這麼相信。
究竟校長夫婦是誰不小心輾斃孫女?其實無論是誰,意外都已發生,他們的寶貝也不可能
再回來,這樣的傷痛和內疚也將永遠伴隨他們很難消失。但被遺留下來的人日子還是得過
下去,這是他們用摯愛生命換得的教訓和體悟。
可以從校長談判時刻意調整孫女合照角度的事件看出,她甚至不惜利用孫女情勒、搏同情
也想平息事端——這或許可以視為她內在已決定要以最大利益來過往後餘生,犯過錯遺留
下來的人也該有資格獲得幸福,所以如果真的是先生去頂罪也不意外。正因為自己經歷了
極大的痛苦,因此對其他人的苦痛感到麻木。他倆已被凍結在孫女離開後的憂傷,同在時
間之流的小船上,只是隨著載浮載沉,小心奕奕不要再翻船。
/
湊和伊里,其實都是善良而溫柔的孩子。
他們感受到彼此的纖細敏感和善良,所以默靠近變成朋友,湊不願看伊里赤腳所以分了自
己一支鞋給他,伊里在樂器室分享學校禁忌的零食,然後他們擁有彼此才知道的秘密基地
,在那裡瞭解彼此,發現彼此家庭背景相似之處。卻因為得分開,才發現對方的重要,發
現情慾的流動。卻沒有想到最後事情像滾雪球般一發不可收拾。
早織表現出來的,一直都是塑造湊有個完美但早逝的爸爸,一家人感情好到還會持續替爸
爸過冥誕。湊甚至連做夢哭著醒來也是代替爸爸告訴媽媽,他其實愛她。但觀眾最後卻在
湊和伊里一次的談話間發現,原來湊的爸爸是背叛家庭和情婦去泡溫泉而離開。小小年紀
的他隱約知道婚姻絕不是人生解方,甚至充斥著謊言和假象。也可以看出體貼的他,還是
扮演著媽媽期待的和樂家庭的樣子...
只是當媽媽說她對他唯一的期待就是過著普通日子,看見他也成立自己的小家庭,這樣看
似微薄的心願他無法達成,也難怪會絕望到要跳車... 而檢查時又想起伊里說的腦袋不正
常論,擔心著做腦部核磁共振會不會被檢查出自己的性向異常讓媽媽失望。這些都是湊得
獨自背負的...
伊里也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父親視他為豬腦不配為人而是怪物,需要被改造。這也許和他
的學習障礙有關,也許是父親注意到他不一樣的性向或性別氣質。他先被母親拋棄、被迫
轉學、被酗酒的父親家暴,又在學校被同學霸凌...可是面對這一切的他,卻總是逆來順受
,甚至笑著為傷害他的人開脫。
即使父親要他搬家遠離湊,要他親口說出自己在老家有喜歡的女生,但他最終還是冒著被
毒打的風險也要轉身開門告訴湊那是騙他的。
那其實就像變相大聲說著喜歡,說著不要放棄。
過程很多讓人不捨的地方,但最後導演給了一個開放式的、兩人迎向自由光明的鏡頭。無
論這是現實還是象徵性的意義,我覺得這樣的處理很溫柔。現實就是不會因為一場風雨讓
他們經歷生死交關,那些生命加諸的磨難就此輕易消失。但至少,給予了希望,期待未來
會越來越好。
轉世時,希望活在每個人都有同樣機會獲得幸福的世界,那樣的幸福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