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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版:https://bit.ly/3Yv65at
《怪物》由是枝裕和執導、坂元裕二編劇,再加上坂本龍一擔綱電影配樂,要讓人撇除未
看就先期待的預設立場是很難的。由於不想被暴雷,在看之前超級小心翼翼閃避網路上各
種影評討論與新聞,果不其然,這是一個不用先做功課、也強烈建議不要準備任何資訊下
觀看,最能感受到衝擊力的故事。那種衝擊力不是諾蘭風格燒腦片的衝擊,而是你都看得
懂、也都知道每個角色之間的「為什麼」,也能理解各者立場的想法,但是儘管如此,你
仍舊會為了這樣一個再合理不過的故事,感到深深地震撼。
電影發生的故事只有一個,就是麥野湊與星川依里,兩名青少年之間的故事,但若將這段
故事從不同人的視角中直面剖開解讀,卻看見截然不同的詮釋。除此之外,觀眾也能透過
代入三個章節的觀者視角,看見他們在各自的故事線裡,象徵著哪部分的自己。
早織(家人)/最親密的最陌生
電影第一幕從麥野湊的媽媽早織的視角開場,先是看見孩子突然剪掉頭髮、水壺裡多了髒
水和石頭、體育服沾滿顏料、耳朵受傷、放學後離奇失蹤,又加上突然地問出:「人的腦
袋如果換成豬腦,還是人嗎?」這樣奇怪的話,還有心事重重的神情,不免聯想到自己的
小孩是不是在班上被同學受欺負了?突然地跳車,到底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在早織的視角,她看見的是鬱鬱寡歡的小孩,她愛她的小孩,所以不願意強迫小孩去做任
何他不願意的事。想要觸碰他心底的秘密,卻又欲言又止,與孩子保持著距離。例如在車
上說,媽媽答應爸爸,要保護你到你結婚有自己的家庭那一天….湊突然無預警跳車,這
麼驚人的舉動,原本預期地會是媽媽與孩子的一席對話,沒想到早織卻仍就像沒什麼大事
一樣,拿著冰飲碰湊的脖子逗他、故作輕鬆地走在他前頭(不得不說,那句『走到白線以
外會下地獄喔』好坂元裕二)。甚至就連三番兩次湊提到轉生之後會變成什麼,早織也沒
有繼續深掘問題背後的動機,而是打哈哈地說:「你還活得好好的,幹嘛想著轉生什麼的
啦。」
看到這裡,或許有觀眾會認為這媽媽太遲鈍,怎麼沒有意識到孩子一直想跟她表達些什麼
,但我卻覺得媽媽不是遲鈍,只是在逃避。逃避面對未知的真相,從麥野湊提到爸爸是因
為跟另一個女子去泡溫泉才出意外過世的資訊可以推測:早織這個角色原有的性格,是害
怕去戳破現狀的,所以她就算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卻表現得不温不火,彷彿沒什麼。
角色的轉變始於,她這次不想要再假裝沒事,而是正面去學校詢問清楚所謂真相到底是什
麼,她面對愛的方式,從害怕失去,轉變成勇於捍衛,但卻沒想到面對的是失去靈魂、漠
然麻木的一群「怪物」。
保利(體制)/與世界格格不入的矛盾
電影第二幕轉換為保利老師的視角,一個新來乍到的年輕體育老師兼班導,滿懷憧憬與熱
忱的進入社會,卻對上無情冷漠的銅牆鐵壁,這樣的敘事,並不陌生。學校本就是形塑素
養品格的場所,但層層體制框架建構出的卻是失去人性的棋子。
單親家庭的父母,被扣上「高敏感」、「難搞」、「過度反應」的標籤,因此當聽聞家長
來到學校時,所有教職員都如臨大敵,最諷刺的莫過於請校長拿著資料夾,照本宣科如何
回應保利老師被早織控訴對湊使用暴力的橋段。
「老師的手確實有碰觸到麥野同學的鼻子。」
「…這個才叫碰觸,請問保利老師是這樣碰觸而已嗎?」
「對不起,我們一定會全力改進。」
「可以請你們把我當成一個人對我說話嗎?」
「好。」
「不要再對我說好了。」
「是」
「不是叫你把『好』換成『是』。」
第一幕看似毫無悔意的保利,嘴上説出公式套版的道歉文、面對家長的質問,還漫不經心
吃糖果;換了角度觀看,實則卻是社會體制底下冤屈難伸的投影之一:
被女友嘲笑他像是水族箱裡倒過來的那隻金魚、擁有喜歡挑出版書籍錯別字的怪僻喜好、
單親家庭出生,對於他人情感表達顯得相對遲鈍,直到最後女友離開前那句「再連絡吧」
他都還信以為真。與其說他單純,不如說他身上充滿著與體制和常規格格不入的矛盾感,
喜歡挑錯字的興趣設定,似乎也暗喻了他對於「不一樣」、「非正確」的執迷,套用在校
方體制裡,更能看出保利的違和 — — 別當出頭的人、別挑起爭端、別試圖辨明黑白,
只要大事化小,小時就能化無,息事寧人才是保護學校的明智之舉。
如此看來,學校女校長,無疑就是「粉飾太平」的極大化象徵。意外讓自己孫女慘死她輪
下,卻為了「保護校方名譽」而讓先生頂罪入獄。家長來拜訪,刻意擺弄桌上和孫女的合
照,意圖影響家長心軟;親力親為跪在走廊擦地、像是擔心學生踩滑絆倒(想到演員就是
飾演《阿信》的女演員,怎麼我到現在還是在看她擦地),私下卻會在市場偷伸出後腳,
讓在市場亂跑的小孩仆街。
從學校體制視角裡我們看到的是,無理取鬧的家長才是怪物,而面對怪物,不需要爭論,
只需要裝死。
保利老師衝往學校追逐麥野湊的那一刻,心已死,但仍有滿腔不甘,只想對這世界大喊「
為什麼」,想要探究「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沒有錯,我們都沒錯,但是在體制的形塑
之下,我們終究得有人「被」成為怪物,充滿無奈與憤慨的人造怪物。
湊與依里(自我)/我為什麼要被生下來?
麥野湊無疑是多愁善感的,他細膩、文靜、內向,看向世界的眼神小心翼翼。而星川依里
顯得開朗、大方、總是露出「我沒事」那令人心疼的笑容。
到了第三幕,觀眾得以帶入自我的視角,同理那份害怕被在乎的人拋棄、害怕自己不被世
界理解的苦澀。當麥野湊對著鏡子剪去頭髮時,他試圖清理掉的不只是被碰觸的頭髮,還
有心底那份被星川撩起的星星之火;當他低頭伸手拿掉落的橡皮擦,死命擦掉紙上的筆跡
,試圖擦掉的是他腦裡的想法。跳車那晚,在醫院做完檢查後,他不斷追問媽媽「我的腦
袋真的沒有問題嗎?」他暗自希望那是因為「有問題」,才會產生這些從未萌生過的念頭
。那份對於情感與自我認同的糾結,始終追溯不到源頭,唯有他接納,情感才有出口。於
是他在爸爸的壇前,低聲問了一句:
「我為什麼要被生下來?」
星川依里也是單親家庭,他是那個被爸爸說「裝著豬腦袋」,需要「治療導正」的孩子;
是在學校走在路上會被推倒、書桌會被倒垃圾、在廁所會被反鎖、鞋子會被丟進垃圾桶的
孩子,不管是在家庭還是學校,星川都未能接受到愛與接納。
「爸爸說只要把我治好了,媽媽就會回來了。」
兩人的秘密花園是在穿過草叢、走過黑暗隧道之後的那輛廢棄列車。列車本該是助人移動
前往目的地的交通工具,而廢棄的列車,更彰顯此地失去時間與空間的維度,暫時替他們
隔絕了外界的眼光與言語,是最純粹、在乎彼此的兩個人。
「怪物,是誰?」是他們在車裡玩的遊戲,在時間靜止的空間裡,本該是充滿童心的遊戲
,映照的卻是列車外那個充滿攻擊與防備的成人世界。當星川說出爸爸要他轉學搬去跟奶
奶家住時,湊再次真切面臨到自己在乎的人要離開的恐懼,也是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感受
到自己是真的喜歡星川。
麥野湊和校長在音樂教室的對話,是湊第一次,也是電影裡唯一一次,吐露自己有喜歡的
人,以及保利老師並沒有做錯事,校長聽了沒有斥責沒有說教,她心裡掩藏著更多不能與
人言說的秘密,於是她要湊一起把那些不能說的心事,透過樂器大聲吹送出來。
湊找到了傾訴的樹洞,讓說不出口的秘密化為一聲聲低鳴,撫慰了他對自我認同的糾結。
大火燒出的世界,讓它在大雨後獲得重生
開場的大火,在高塔的火裡燒出了各種怪物逐一現形;在一場大雨後,觀眾終於揭開眼前
迷霧,看見全貌。颱風夜前,湊想著宇宙大緊縮要來了,也許就是他跟星川逆轉時光、獲
得重生的機會,於是出門與星川相約在秘密花園。「你聽這聲音,好像車子要出發了呢。
」外面的世界風雨再狂,也無法干擾車內兩人的內心世界。
很多人都好奇,他們究竟真的重生(死亡)了嗎?電影是偏開放式結局,兩個男孩從土石
坍方的列車出來:
「生まれ変わったのかな」(我們轉生了嗎?)
「そういうのはないと思うよ、元のままだよ)」(我想沒有,還是跟以前一樣。)
「そっか。よかった」(這樣啊,太好了。)
傾盆大雨、泥濘滿溢的場景,突然陽光普照。他們一前一後地往前奔跑著,原先被柵欄阻
隔著的彼端道路,雨停之後,那道鎖住他們的柵門已不復存在。
個人解讀,轉生除了意味著死亡與更新,更意味著意識層面的放下與接納,當他們接納了
自己的一切,放下了害怕與抗拒自我的心情,那無疑也是一種轉生。轉生之後,外表跟以
前沒有不同,我們仍是原來的我們,但轉生之後,我們存在的那個世界,沒有誰得成為怪
物,也沒有誰再會被視作怪物。(沒有誰不配幸福,也沒有誰有資格剝奪你的幸福)就像
校長說的那句:
「如果只有部分的人得到,就不能稱作幸福,要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才能稱作幸福。」
《怪物》題材元素雖帶有同志議題,但我想它要談的不僅於此,而是希望每個人試著放下
主觀立場,多去理解和包容這個社會的每件事、每個人。
例如早織因為聽聞保利老師去酒店,主觀植入了老師出入不良場合的印象,再聽湊說老師
說他「豬腦袋」接二連三導致她視保利老師為加害者;例如保利老師目睹湊大鬧教室、從
男廁走出來、跟星川打架,主觀判定湊情緒不穩且喜歡欺負星川;例如校長學校把家長視
為找碴者,對單親家庭的家長更是未審先判認為對方不講理。
真實的世界,哪有全然的邪惡與全然的正義?那不過是從自己極為有限的角度所看出去的
一小角而已,如果始終放不下「我」的立場,就會認定所見即真相,而忽略了每個事件背
後推動的理由,而陷入自己的困局裡,走不出去。
坂元裕二曾在坎城影展得獎後,於訪談說,「我只是為了一個孤獨的人而寫的,沒有特別
意指哪個人,我相信存在於某處的某個孤獨的人,一定能夠接受這部電影。」
每個人都曾有過孤獨、覺得心裡的某部分不被世界理解的時候,也有很多人此刻正是如此
。希望這部電影想說的訊息,也如實傳達到孤獨的人的心中,讓這場電影成為重生之旅,
走出電影院之後,我們仍是原來的我們,但也不是同一個孤獨的我們。
「這樣啊,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