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裂》:「越疼痛,越美麗。」
(以下有雷)
當一部電影,用盡它的音效、攝影、特效、剪輯,將「青春美麗」的執念推向巔峰及其深
淵;當它的導演與演員,不惜一切銳意戳碎「男性凝視」的變態控制乃至吃乾抹淨;當我
們作為觀眾困惑愕然於它對女性身體的澈底剝削,還有針對「主流審美」激進地抗議——
深植在當代中的「容貌焦慮」與「恐老」議題被粗暴卻有效地顯影出來:如果反剝削就是
剝削,那麼,在無望的父權世界中被圍堵、被豢養、被吃掉的我們,還有幾集可以逃?
導演柯洛里.法吉特對著一眾男性前輩們致意的同時,也大吐口水。《懼裂》打開了一系
列通往地獄的甬道,沿途的風景是《錄影帶謀殺案》、《突變第三型》、《魔女嘉莉》、
《日落大道》,像精神病院鄰房尖聲瘋笑的室友。
故事講述一名過氣的女明星透過施打「完美物質」,從自體中誕生出一個「更年輕、更美
麗」版本的自己。1986年的《變蠅人》是關於一個男人如何變成他者的故事,特殊化妝的
噁爛細緻,成為我小學時的惡夢(我不知道是哪個同學,像要報復社會,從家裡帶來這盤
VHS錄影帶在午餐時間播放)。
《懼裂》證明了,女人在這方面更可怖、更悲哀,她就是自己的他者,以此達成字面意義
上的肉體恐怖(Body Horror):肉體就是恐怖(「可惜不能像看她的臉一樣直接看她的
奶子」,那麼,黛咪摩爾真的就從敗壞的臉硬生生吐出一隻乳房)——我預支自己生命的
精華,餵養那短暫的青春美麗。這個自己有多不可方物,另一個自己就有多醜陋衰敗。
分裂的個體,像母女,也像孿生,既厭女,也厭自己。「愛自己」的口號在硬幣的反面,
閃爍著「恨自己」的陰暗輝光,畢竟,心懷強烈的愛意,就是為等量的恨預留空位。但無
論多麼地愛,多麼地恨,哪怕肉身潰爛炸開成地上一攤廉價突兀的番茄醬,成為一個面目
不成面目、身體不似身體的扁平怪物,我都想,繼續活在星光燦爛的天幕下。
這股根深蒂固而內化為骨與血、皮與肉的執念,竟然在最後,迎來一種令人感動的倫理性
姿態:「我就是要」——我就是要永遠青春美麗,我就是要永遠受到眾人移不開視線的目
光,我就是要領受世界的關注。哪怕面目融塌、變形歪斜,哪怕需要痛苦無比地,分娩出
另一個自己,我就是要。
結尾,當我因疲憊、反胃而感到某種悲涼的時候,據說,在戲院的虛無黑暗裡,傳來一陣
陣男人的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