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以下空白

作者: heatheracid (heather)   2014-08-18 10:10:24
(1)
切好的鳳梨從冰箱拿出來,
旁邊退冰殘留的水滴,
在空氣中自然的蒸發了。
蒼蠅在旁邊飛。
電風扇轉動的聲音,
還有浴室洗完澡散發肥皂的淡淡的香味。
我躺在地板,聽你的腳步聲走來,
還有從窗戶外面傳來的些微海潮聲。
這個房間非常安靜只有我一個人,
地平線切斷了往下的視線,
和煦的風有點熱。
剛從海邊回來的你拖了鞋子要走到廚房拿水喝,
穿過了玄關,
地板陳舊的木頭發出嘎嘎的聲音,
你打開水龍頭直接喝著自來水。
然後你朝著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嘴邊還滴著水。
“今天天氣真好。”你說。
你看不見我,你看見的是我身後的窗外面的夕陽。
我即將也跟著夕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可是我也還是對你說了。
“真的是很棒的一天。”
即使你聽不到,即使這天終將結束。
(2)
很久以前有一次我去到頭城的外澳,大概是九歲的時候吧,當時的願望就是在那邊生活一天。
那邊有悠閒的黑色沙灘跟低矮平房,還有跟天空接成一片的海,遠方就是龜山島。
然後就這樣好幾年過了,直到我被那台煞車壞掉的卡車迎面撞上後,再度張開眼睛,就出現在這裡了。
“你好。”一睜開眼,就看到眼前一條虎斑色的野狗對著我說話。
“……”
面對一隻說話的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已經死了,因為你這一生沒有什麼最後的願望,只好找你小時候僅有的於願望,在這邊生活一天。你的靈魂會在明天黃昏的時候消失,那時候你就不會再有意識,然後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那隻狗說,看到有人走過來,轉過去假裝汪了幾聲,“快去吧。”
說完後他轉身悠閒的走了,尾巴甩了幾下。
只剩下我自己站在海灘前,聽著海潮平靜的起伏。
原本以為腳上能感覺到水的冰涼或是沙子的顆粒,但是全部都無法感覺。
我只是一抹幽魂,事實上也不存在這個世界或時間中,當認知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天色又比剛剛暗沈了一點。
(3)
天色向晚,我離開海灘,也不知道是怎麼移動的,就到了一戶民宅裡。
是一棟只有兩層樓的平房,一樓是專門租借衝浪板的,裡面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
我進入那個房子,然後看見你從樓上走下來,你正要出門散步。
我跟著你走出那間平房,深春的天空帶著殘留的晚霞,一路上看見林投叢生在路邊,路燈慢慢亮了,你的背影拖著淡淡的影子。
而我的腳邊沒有影子。
我的腦海想起那時候跟家人走在一起的感覺,一樣的海,空氣中也有淡淡的鹽味,這些記憶很模糊,家人的臉也很模糊,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看著這個世界。
這個夜色漸漸暗了下來,你走進一條曲折的蜿蜒小路,我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風吹著林投沙沙的響,忽然之間,一隻髒兮兮的白色柴犬從樹叢走出來。
“嗨。”牠跟我打招呼。
“嗨。”我說。
(4)
“如果最後一天你能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許能夠扳回一城,也可能獲得勝利喔。”白狗意味不明的說,“不對,不是最後一天,你已經死了,身體也破碎不全囉,可是這是照著你人生唯一的願望安排的,不過你真的有想過自己要的是什麼嗎?”
這時候你走的越來越遠了,我只好繼續走,白狗跟在我腳邊。
“…身體也破碎不全了阿…”活著時候的記憶模糊恍惚,什麼是想要的,也完全不知道,只是無意識的一直存在而已。
“我其實,也是一隻被拋棄的流浪狗而已…”白狗抬頭看著我,表情好像是在笑,“不過如果你想的話,狗狗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願望喔。”
“…一定要有願望嗎?一定要有想做的事情嗎?”我問。
“當然,那是活人的入場券喔,如果沒有的話,那就跟死了一樣的。”
我跟狗邊走邊說,這時你已經坐下,在海灘無聲的看著剛升起的月亮。
我走過去,躺在你旁邊的沙灘,可是即使躺在沙灘,也不會髒,也感覺不到溫度,只感覺的到你的一點憂鬱。
你的人生是怎樣的呢?
終究會像我一樣死掉吧?
可是感覺你的人生比我好多了。
看著大海的你在想什麼呢?
“我女朋友死了。”你說,“昨天死掉的,如果她活著,我…”
原本以為你在對我說,但是發現你是對著那隻白狗說話,才說不到一半就泣不成聲。
(5)
“那是活人的入場券喔。”想到白狗這麼說,可是其實我已經死了。
看著哭泣的你,想必這就是你想要的事吧。
“欸,把願望給他吧,讓他女朋友活起來吧。”我蹲下來對白狗說。
“呵呵,我也只是一直被人拋棄的狗狗而已阿。”白狗奸詐的笑。
然後你的電話就響了。
你接到電話,馬上就跑回民宿,準備騎機車。
我跟在你後面跑。
白狗在我身後汪了一聲說,“你知道為什麼你死了還能在這裡了吧?!”
“你真的是一般的狗嗎?”我轉頭問白狗。
“真的喔,是一般的狗狗而已,大概是稍微可愛一點吧。”白狗歪著頭說。
我笑了,跟著你跑回去騎機車。
你飛奔而去的背影非常的認真,甚至淚痕都沒乾,晚風將你的髮絲吹的亂七八糟,看著這樣的你讓我很想哭,可是我無法哭。
(6)
月色明亮,寧靜的像有種音頻持續放送著,你背影的畫面像是電波一樣無形穿刺出來,刺出生的世界,在我死的世界重疊。
濱海的夜晚裡,海浪拍打著礁岩,你沿海岸線跑著。
回到民宿你騎著機車就出門了,這是我後面出現一隻黃金獵犬。
“你是死去哪裡!”民宿的老太婆拿起掃把要打狗,狗靈活的閃開。
我就站在他們之間,他們毫無感覺的穿越。
“很兇欸…”最後狗趁老太婆累了趴下來,搖搖頭,“話說回來,你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你在跟我說話嗎?”我轉過身看著那隻狗。
“當然啦,嘿嘿。”狗玩著路邊空了的香煙盒,對我無害的咧嘴笑。
“我連過去都不記得了,怎麼有什麼為了的心願…”
有沒有存在,也不重要了。
“想要繼續存在嗎?”狗問我。
“想不想要,有很重要嗎?”
他聽見我的回答大笑著。
狗的笑聲既爽朗又詭異。
(7)
你衝進喪事的會場,黃色的布帘在微風中輕輕搖晃。每個人都機械化的緊張,或許我的喪禮也是這樣,一想到這裡,閉上了眼睛,卻沒有眼淚可流出來。
浮動的日光燈光線打在你的臉上分外蒼白,你衝去棺材前抱著她,她甦醒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那個人不是我。
已經不再屬於生了。
這樣一來生命對我也不是義務了。
所有動作像是電影放慢一樣播放,我漸漸想起某一天,接到一通奇怪的電話,一個人問我輪迴是什麼。
可能是宗教詐騙的電話,當時的我想,可是當現在想起這件事時,終於明白這才是輪迴。
之所以會來到這裡,會看見你在海邊哭泣,會許願讓她活著,都是輪迴。
月亮越爬越高,然後將會西沈在黎明的地平線,太陽會接棒。
這個世界上的接力都是一個人從另一個人手上接棒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8)
“都是必然的,這樣你了解了嗎?”白色柴犬不知道從哪裡走到我身後說。
“為什麼要特地讓我知道呢?”我問。
“這也是,必然的結果。”白狗用後腳抓了抓身體說,“我只是一隻狗,可能有天被抓住,我的照片會被放在網路,某天沒人領養就會遭到安樂死,沒人過問生我的是誰,也不知道我或許是隻特別的狗。你所看到的,是一部分的過程,在輪迴的途中這些都是緊密的連結在一起的。”
牠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
“可是我就是無法實現自己的願望。”牠說。
“或許我可以幫你完成你的願望。”我蹲下身摸摸牠的頭,我觸碰的到,他卻無法感覺。
“可以跟我握手嗎?”牠誠懇的說,“很久沒有人跟我握手了…”
我伸出手,牠的爪子懸在半空中。
“即使無法碰到,還是謝謝你。”
(9)
黎明的日光從頭城的海線裡綻放出來。
雲影打在身上,沒有陰影。
距離我的消失,只剩幾個小時了。
我跟三隻狗,坐在海邊看了一整天海。
海浪一波一波拍打,碎浪在黑色沙灘表面,敷了一層光澤的水面,然後被地面吸收。
這個震耳欲聾的世界用它的語言說話,我們的存在,也只是共振而已。
是該跟你說再見了。
能夠跟你相遇屬於必然,離開也是必然。
你的生命還會有很多很多的一天,繼續存在,或許你會遭遇到很多事情,可是你愛的人一度離開死亡,你們會幸福的。
不過,你們都會死,和我一樣終究是面臨一樣的結果,一樣被歸類在幽冥,這也是必然的。
其他人會出生,然後面臨這個地球的某個早晨。
我朝你住的地方走去。
(10)
切好的鳳梨從冰箱拿出來,
旁邊退冰殘留的水滴,
在空氣中自然的蒸發了。
蒼蠅在旁邊飛。
電風扇轉動的聲音,
還有浴室洗完澡散發出肥皂的淡淡的香味。
我躺在地板,聽你的腳步聲走來,
還有從窗戶外面傳來的些微海潮聲。
這個房間非常安靜只有我一個人,
地平線切斷了往下的視線,
和煦的風有點熱。
剛從海邊回來的你拖了鞋子要走到廚房拿水喝,
穿過了玄關,
地板陳舊的木頭發出嘎嘎的聲音,
你打開水龍頭直接喝著自來水。
然後你朝著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嘴邊還滴著水。
“今天天氣真好。”你說。
你看不見我,你看見的是我身後的窗外面的夕陽。
我即將也跟著夕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可是我也還是對你說了。
“真的是很棒的一天。”
我也對你這麼說。
失去的知覺回來了,可是意識卻漸漸遙遠了。
遠遠的聽見尖叫和哭的聲音。
這是我死掉的瞬間吧。
以下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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