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覺醒的時刻 R.A. 2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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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夢境是現實與願望交織而成,投射在黑夜裡的一片幻影。白日夢指的是幻想一些現實
中不太可能發生的事,取其”無法成真”的意涵而稱之為夢。
他腦袋裡的聲音這麼跟他說。
納維開始把他腦海裏面自動跳出來的資訊當作是另一個人說的話,他管它叫「聲音」。從
甦醒之後至今也10多年了吧,他仍然記不起有關自己的任何事,但是對於腦中「聲音」的
掌控已經很熟悉了。
一開始都是一些無關緊要,七零八落的知識。但是透過漫長的自我訓練之後,他發現他能
隨時呼喚出腦海中的「聲音」,提供他必須的資料。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腦子裡蓋了一座圖
書館一樣,「聲音」就是圖書館長。
他也能自在地使用一些簡單的基礎魔法。漫漫長夜裡,葉娜不在的時候,他會從腦海中叫
出基礎魔法學課本,學習如何讓法粒透過瑪那轉換成法流,最後形成魔法釋放出來。但是
一但他想要發動比較具有殺傷力的術式,體內的法流就會突然停止流動。「聲音」並沒有
告訴他為何會發生這種事,不過他猜想這也是文森所下的禁制吧,某個他還不知道的魔法
機關將他的法流給限制住了。
葉娜常常跟他說在夢裡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例如在水面上行走,還遇到了有著透明翅膀
的仙女,或者在燃燒的柴堆中與噴火的蜥蜴手牽手跳舞卻毫髮無傷(不過蜥蜴沒有手,應
該是牽著牠的爪子才對)之類的。他總是望著葉娜龍飛鳳舞的描述著,那些”白日夢”一
般的內容,但是她笑容中的溫暖,是真實的,那不是夢。
納維從不作夢。
儘管他一點也不需要睡眠,納維仍然養成了睡覺的習慣。頭痛的問題已經遠去,他利用葉
娜睡覺的時間來判斷與計算時是外面是白天還是夜晚,並且配合她的作息。
「聲音」告訴他,人類在睡夢中偶爾可以彌補他們在現實中缺少的事物,但是也有一種叫
做惡夢的東西,會使人非常的害怕,從睡眠中驚醒。想要睡覺的時候,納維只要閉上眼睛
,讓自己放空就行了,但是他對於其他的聲響太過敏感,即使葉娜偷偷摸摸地從10臂遠的
地方靠近,他也會突然的睜開眼睛,不由自主地去尋找聲音的來源。因此他所謂的睡覺其
實就是閉上眼睛而已,還有忽略掉其他的雜音。
他曾經問過葉娜,作惡夢是什麼樣的滋味,但是葉娜不曾做過惡夢。他知道她有時候會在
夜裡掉淚,也許她忘記了吧。「聲音」告訴他,所有的人都會做夢,只是大部分都不記得
而已。
但是我知道,我連睡眠都不需要。我也不會作夢,不曾作夢。這就是我跟葉娜的差異嘛?
因為我是巫妖,而她是人類?
「聲音」無法告訴他任何有關巫妖的資訊。所有腦海中的書籍都巧妙的把有關巫妖的章節
或字句都刪除掉了,因此不管怎麼找,他都無法拼湊出「巫妖」究竟是什麼。另一項文森
所犯下的罪過。
巫妖是什麼?人類又是什麼?他跟葉娜在外型上並沒有太多的差異,同樣有四肢與五官,
只是葉娜的胸前在在幾年前開始有異樣的突起,他並沒有去問,不知怎地他覺得這是不該
問的事。「聲音」也沒有相關的資訊。但是他注意到每當他看向葉娜的胸前,思考那對凸
起物究竟是什麼組成的時候,少女就會舉起雙手擋在自己的胸前,並害羞的轉過頭。
我也想要作夢。我也想要跟葉娜分享我腦海裡光怪陸離的事。
為什麼我不用做夢?
石室只有葉娜可以自由進出。她只要摸著牆壁,想著她要出去就可以了。但這招對納維來
說就不管用了。她並沒有跟任何人說石室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畢竟不管說了什麼,都是
5歲小娃兒口中吐出的胡言亂語,有誰會信呢?儘管她的玩伴們都信誓旦旦說著看到了鬼,
但只有葉娜否認,她還指責了其他人把她丟在那邊自己落跑。鎮長後來找人搬了一塊大石
頭遮住了洞口,但是因為石頭凹凸不平的形狀,留了一個很小的洞,一個葉娜剛好可以穿
過去的洞。
在多方嘗試之後,納維放棄了逃離石室的想法。他漸漸開始習慣有葉娜來訪的生活,小女
孩常常跟他分享乾癟的蘋果,大塊的羊乳酪,小顆水煮馬鈴薯,甚至是剛出爐的新鮮麵包
,那可是葉娜最喜歡的食物。然而納維不只不需要睡覺,他甚至不需要進食,也不會排汗
,排尿與排便。吃進去的能量跑哪裡去了?剩下的殘渣呢?聲音告訴他一般的人都有基本
的生理需求,但是他完全沒有。這讓他極端地….不像人類。
納維不忍心瘦弱的小女孩將她僅剩的一丁點食物分給自已,但是葉娜的堅持讓他難以拒絕
。他從這個小女孩的行為中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分享的快樂。他總是滿懷感激地吞下那
些食物。
自從父母過世之後,葉娜來找他的次數更加頻繁。比起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裡閒晃,她更
喜歡有納維的陪伴。白天的時候要工作,除了家裡的羊之外,她也會去幫忙收割作物,擠
牛奶與羊奶,作一些簡單的女工,有一段時間甚至到鎮長家幫傭。她後來買了幾隻母雞,
這樣就有蛋可以吃了。冬天的時候只能趁沒下雪時去鎮外採採野莓或者漿果去賣,其他的
時間則跟她的家禽家畜們一起窩在房子裡,或者一整天都在石室裡面,比較溫暖。她常常
撐著手坐在家前的石階梯上,看著山羊咀嚼著乾草,母雞咕咕啄著穀粒的樣子,雖然日子
過得很苦,但還是要撐下去。就這樣過著艱苦的生活,很快地,葉娜來到了16歲。
納維不確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葉娜的父母過世之後,他是女孩唯一最親的人。荊木
冠家是從別的地方遷到這裡來的,葉娜的祖父曾經是自由獵戶,在布蘭登山脈附近獵捕鹿
或者是野兔,但是卻被當地的獵人驅趕,因此年老的他在流浪之後,才到了濕泥鎮。他娶
了當地酒館的女侍為妻,生了兩個孩子,老大不幸在寒冬裡夭折,因此只剩下葉娜的爸爸
。沒有其他的親人存在,葉娜的心靈寄託與生活重心全放在納維身上。
納維了解葉娜的狀況,他很想幫忙她,但是他連這個石室都出不去,更遑論工作了。此外
他與其他的人類相異,女孩曾經說過他的皮膚顏色很怪異,像是髒髒的雪一樣,是灰白色
的。聲音說那是死者的顏色,人死掉之後因為血液不再流動,因此即使原本臉色紅潤的人
也會變得如鵝卵石一般沉灰。他曾經死過一次嗎?文森救回了他?
某一天葉娜撿了根木材回來,他拿在手上把玩,不知不覺地就開始慢慢地雕刻,用左手最
銳利的指甲,慢慢地削下木屑,當他回過神來時,原本的木頭已經變成一個可愛的小木偶
了。納維驚訝地望著自己的大手,他不記得他有學過雕刻這項專門的技術,但彷彿就像已
經用身體記住了一樣,只要給他材料,他就能變出一些神奇的小玩意兒。因此他請葉娜多
幫他撿一些原木回來,讓他作一些簡單的木工與小飾品,如木碗、木盤,木杯之類的,讓
女孩拿去賣,以貼補家用。
他總以為自己的角色是類似父親,或是哥哥之類的,但是似乎比那更親密一些。即使長大
成人了,葉娜還是時常央納維為講故事給她聽,畢竟他腦子裡的聲音可是收藏了上千滿的
書籍,雖然沒有故事書,但是總有許多古代的歷史,或者一些人物的趣事。她總是靠在納
維身邊,聽他講著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但總是在故事說完之前,葉娜就頭靠在他的
肩膀上,睡著了。
他曾經以為,這就是他的人生。不論他為何被製造出來,不論他之前做過什麼殘酷的事,
都與他無關了。他只要與葉娜相伴就好。
他不知道的是,甜蜜、美好的日子總是比較短暫。
「….已經忘記凱馮當初為什麼要去寶藏室的深處了。巴爾贊克家族非常的古老,他曾經
說過他的老祖宗在某個時代靠著某項寶物發跡,但是我不記得內容了。那個時候凱馮還維
持著基本的理智,偶爾仍然會露出夏季太陽花般燦爛的笑容。陰晴不定的個性讓隨侍官與
臣子們非常頭痛,只有我能夠與他溝通,因此在不知不覺中我也成為了他的親信。寶藏室
在城堡的地下深處,由王國重甲衛兵看守著,他們是獨立於王國護衛隊與親衛隊的額外武
力,專職保護寶藏室。
凱馮拿出一串掛著10多把鑰匙的鐵環,找到一把不起眼的青銅色鑰匙後,插入鑰匙孔,用
力推開沉重的鐵門。我原本預期會看到如山堆積般的金幣、珠寶、金塊之類的,但是第一
間房間只有積滿了灰塵的卷軸,羊皮紙和書,很多很多的書。有許多的典籍是議會的大圖
書館也沒有收藏的珍貴書籍,一綑綑的卷軸則大部分是地圖,其中一張無盡海的地圖特別
引起我的興趣,但是我被凱馮拖著離去,只好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將地圖偷塞入我的法袍內
。
第二間房間在一道暗門後面,裡面的確堆了滿山滿谷的財寶,但是凱馮看也不看一眼,逕
自走向角落,按下火把旁邊一塊牆壁上的石頭,打開了第三道門。第三間房間令人…..十
分不舒服。一排排的架上擺滿了透明的瓶罐,各式各樣的標本漂浮在黃色或綠色的汁液中
,那些防腐的藥劑十分昂貴,我想也只有皇族才買得起。我能認出的有熊的頭顱,山獅的
腳掌,棘火螢的幼蟲,白化的小袋貓等等的。我們從門口算來的第二個通道走過,罐子裡
的內容物越來越令人不寒而慄。快要走到底時,突然發現在某罐淡綠色的汁液裡面,竟然
有人在瞪我!我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其實是某個人的頭顱,但是保存的非常完好。這個人
生前必定非常的美麗,難以判別是男性或女性,奇怪的是他的耳朵非常的細長,我從來沒
有看過這樣的人種,難道是從海另一端的異邦來的嗎?凱馮默默不語的盯著罐子好一會兒
,轉過身來又往前走。
第四個房間裡面堆滿了雜物,他東找西翻,將不要的東西隨手拋到別處,最後拾起了一個
木盒。木盒看起來非常粗糙,外層沒有任何的裝飾,但是在插入鑰匙打開鎖以後,木盒的
內裡襯著紫色的絲絨布,端坐在絲絨布上的是一顆約手掌大的綠色圓球。凱馮說這就是他
們家族代代相傳的寶物,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也許沒有人知道。木箱裡有一封以奇怪字體
寫成的信,但是從來沒有人去研究過。我拿起圓球,卻發現它的表面並非全然光滑,而是
由細小的六角形組成的。他將整盒木箱給我,要我保管與研究,他想要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我破解了羊皮紙上的密碼,他聰明的祖先記錄下這顆圓球是怎麼拿到的,但是竟然牽扯
到那對姊弟的傳說….巴爾贊克一族的後裔們完全不知道這個寶物有多大的意義,如果謬
思之石是真正存在的,那就是它了。我決定叫它”原核”。」
聲音裡並沒有記載有關原核的資訊,但是從文森的筆記中他可以了解到幾件事。第一,原
核內藏了幾乎是無窮無盡的能量,是一項法師夢寐以求的終極法器,但是並沒有辦法直接
使用,因為它會藉由量子間快速的傳遞大量的法粒,普通的法師根本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法
流壓力。第二,原核上面隱約有一個裂隙,導致在實驗的階段能量釋放會忽大忽小,或者
不規則,因此需要輔助物來維持平衡。第三,原核就在他的胸口內。他繼續的閱讀下去,
幾乎翻了上千次的工作日誌。
「當時我以雙手捧起這完美的寶玉,法流自然而然地從我的手掌流向了原核,另一股強勁
的能量如潮水般地衝了過來,在那一瞬間原核也放出了刺眼的強光,並灼燙我的手掌,我
趕緊將原核拋下,它在地上滾了一下,綠光變的黯淡了些。凱馮笑著說,只是一顆綠色的
光球,你在怕什麼呢…..」
綠光。自從他在石室醒來之後,從來就沒有看見綠光在他的胸口併發過。是因為沒有能量
激活嗎?文森是能力非常強大的高階法師,可能在無意間為原核注入了足夠啟動它的法流
。如果有人能夠朝他的胸口注入法流….他想這也許跟他無法使用消耗較大量法力的術式
有相關聯。他這個殺人兵器就這樣被封印住了。雖然是很合理的結果,但他總是覺得有些
不甘心。納維看向葉娜,他從剛剛開始就盤腿坐在旁邊幫他修補黑色的法袍,因此他現在
是上身全裸的狀態。但是葉娜的臉色不太對勁,有點兒發青。
「怎麼了葉娜,這裡面很冷嗎?妳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我把火生大一點好了?」他作勢
要向正在燃燒的小火堆施法,葉娜卻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看。
「納維,」她吞了一口口水,嘗試冷靜的說道,「你在發光耶。」
神是否真的存在?聲音沒有告訴他相關的答案,只提到了宗教是遠在上古時期就出現的一
種現象。葉娜也多次提到了鎮上的祭司經常提醒他們時時要敬畏上神,儘管她連看都沒有
看過這個人物,但是上神對於小鎮上的民眾有著絕對的權威性。以上神之名做的行為都是
被允許,可以容忍的。納維並不相信神真的存在,因為如果祂是有實體的事物,那應該就
會應驗他的心願,放他出去了吧?
這是在10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相信神的存在。
納維低頭看著胸口,綠色的光芒隱約從灰暗的皮膚下透出,在他胸前形成了一片發亮的綠
色圓圈。他將手掌心貼在胸口,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的溫暖,而是如同平時的冰冷。突然間
,一股抽痛宛若石頭砸下來般襲向胸前,燒灼感如烙鐵一般燙過全身,疼痛爬滿四肢,像
成千上萬隻螞蟻在咬噬他的表皮。他開始倒在地上抽搐,四肢像垂死的蟲一般胡亂擺動、
痙攣、不受控制。某人開始尖叫,但是他已經看不清楚是誰在叫了,因為眼前有無數個疊
影,看起來每個都在向他吼叫。納維無法思考,兩眼發直地瞪著前方,任憑手腳跳舞似的
在地上滑動。葉娜向他衝過來,卻被他的手一揮而飛到石室的另一端,在發出哀號聲之後
昏迷。
胸口的綠光越來越亮,像是已經穿透了肌膚直接在外面放射一般,石室裡充斥著綠光映射
造成的詭異影子。燒痛感越來越強烈,每根神經都像被燒紅的鐵棒痛打一頓,而肌肉則像
是被某人徒手一束束撕下來,拋棄在一旁的疼痛。他開始大叫,震耳欲聾的回音晃蕩在整
個石室間,因為疼痛、憤怒、無力感、失望所帶來的絕望毫不保留的被釋放了出來。納維
持續吼叫,直到綠光霎那間突然熄滅。
痛苦持續了好一陣子才停止。當他手腳終於不再揮舞時,他終於可以喘那一口不小心憋住
的氣,從腹部傳上來的顫動通過胸腔,經由喉嚨流動到嘴巴,因為疼痛而小心翼翼的將氣
慢慢吐出。乳酸堆積效應開始發作,全身又痠又痛,他掙扎著轉身讓自己躺平,這才想起
不小心被他打飛到遠處的女孩,轉動頭的角度勉強能夠看到女孩還在呼吸,微凸的胸膛規
律的起伏,呼吸聲聽起來也很平順。她的臉朝向了牆壁那邊,不過他猜想應該還是有流血
了吧,等下要好好幫她治療才行。
過了一會兒,疼痛消除了一部分,他開始有力氣爬起來,拖著麻痺的雙腳往葉娜身邊爬去
。他將葉娜兜在懷裡,因為撞到牆壁而從眉角流出的血已經開始凝結在臉上,像是劃過冬
日蒼白天空的紅色彗星。納維凝視著她的臉龐,思考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少女被打到
了石室的另一端,他怎麼可能聽到她的呼吸聲?還有點綴在她嘴角的一顆小痣,他怎麼可
能從來沒有注意到?抬頭看了看石室,覺得格外清明,透亮,牆上的巫燈裡火焰變形的每
個瞬間他都能夠清楚地捕捉到,細微的劈啪聲也清楚地傳到了他的耳裡。一股股暖流從胸
口竄流到全身,他盯著手背,感受著那股新奇的力量,就在他的肌肉之間,就在他的彈指
之間。彷彿十幾年以來被烏雲籠罩住了一樣,納維覺得思緒前所未見的清晰。有什麼東西
不一樣了。
他伸出食指。一顆小型火球聚集在他指尖,飛向他每天睡覺的石棺。火球擊中黑鋼石棺後
爆炸,火花在地面上跳動幾次後消失,石室回復靜謐。
他的力量被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