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你不信？
我走到教室門口，轉開門把。
有種蘋果泥搗勻後混入醬油膏的氣味迎面襲來，
接著我選擇坐在最前排中間偏右邊的位子，
右邊牆壁距我兩排。
有點靠近教室前門，
大概……我目測一下喔，
是一般人站起來走七步的距離吧。
一進門時教室裡已有兩個女生，
以我為中心的話，她們的座位，
一個在我四點鐘方向，在吃蛋餅看手機；　
一個在我六點鐘方向，臉朝右呼呼睡覺。　
我正在聽貝兒與賽巴斯汀樂團的《There’s too much for love.》。
很好聽，輕輕跳跳的，
所以我又按了一次重複撥放鍵。
我把《道德經》翻開，因為下禮拜四早上十點要小考。
我認為今天是個可以輕鬆放鬆的一天，
嗯，我認為。
「都你啦！北爛！」　
「靠腰，又我囉！」呱呱兩聲響起。　
「你們很煩耶，每次都要這樣吵。」一陣塑膠味傳來。　
「所以到底在哪裡呀？」
「無聊。」　　
三男兩女就這樣浩浩蕩蕩、翻天覆地地塞進3306教室裡。
吵死人了，
我戴了耳機他們的說話聲依然可以阻擋音樂。
我拿起手機，開啟前置鏡頭，
打算偷偷觀察後面。
身穿火紅色貼身運動服體育系的男生，視覺身高188公分，
額頭寬且平坦，雙耳上方兩側削掉的頭髮，
讓他的五官宛如岩石雕刻，他把精壯黝黑的左手撐在桌子上，站著。
在體育系旁邊坐下的是英語系的女生，感覺得出來是他的女朋友，
她外面穿著土耳其藍的罩衫，裡面搭著露腰米色短T，
戴著鵝黃色的遮陽帽，右手裡拿著兩個心型的氣球，粉紅色的；
左手逗弄著體育系的手。
在英語系女生後面站著的是生科系的男生，
手裡拿著什麼被擋住了，不知道，時而發出呱呱兩聲。
黑眼圈比眼睛還大，純棉白色窄版T恤，還有佈滿雙手的刺青，
蓄長髮山羊鬍，身形如竹竿，只比體育系矮一點而已。
在生科系左手邊的是……
嗯……他突然走掉了，出鏡了。
我把手機往我左邊移一點，
好了，我看到他了。
平頭，165左右的身高，五五身，電機系的，
臉頰鼓鼓紅通，手指形狀像蠶寶寶，
黑色的襯衫依然掩飾不了他啤酒肚的事實，
燈心絨淺棕色的長褲倒是發揮了顯瘦的功能，一點點。
結果我只看到他的側臉，因為他一直在眺望窗外。
這裡是文學院，
窗外是三棟女生宿舍。
好啦剩最後一個了，
他們還在吵，而且越來越大聲，
現在連吃蛋餅的那個女生都戴起耳幾來。
倒是坐我正後方的女生睡得很好。
在英語系女生的右邊位子坐下的女生是設計系的，
金色頭髮藍色眼睛，綁馬尾，
顯然是外國人，外貌當然是西方人模樣，高挑身材好，
是哪一國我就不知道了，我最不會分了。
這讓我想起高中有位來自立陶宛的英文老師曾說，
不要把西方人都當成美國人好嗎？！
反正她穿著淡灰色洋裝，近奶油色的肌膚光滑如絲綢，
雙耳大鐵耳環，半徑七公分左右。嗯，剛剛好像有聽到她說中文。
她剛剛站起來傾身望了一下在睡覺的女生，
好像在確認她是誰。
結束。
每次老師點名時的觀察果然奏效。
我站起來，伸懶腰，
他們始終還在爭執那難以名狀的問題。
「吵死人了。這麼簡單還解決不了。」
我把桌上的道德經闔上，夾在左邊腋下。
轉身面對他們，聲音除了平靜還是平靜，不帶歧視或嘲諷。
爭吵此刻停止，
我，嘴角上揚了。
他們先是愣住，然後體育系首先發難。
「怎樣有意見是吧？嗆殺小！」體育系吼很大聲，有到沙啞的程度，
吃蛋餅的那個女生還在吃，往後看了一下他，就繼續聽音樂。
「甘你屁……」體育系一個箭步將要衝過來揮拳打我，
被他的女朋友一手拉住衣角：「好了啦你！」
「呦！這不是國文系的嘛，原來是你呀！
怎麼？破了幾個案就跩上天啦，聽說還是一年級的喔？哈哈哈。」
電機系胖子從窗台邊走近那群人旁，用高音嘲笑道。
「北七喔，不要吠啦你。」
生科系用一種極度快往生的聲音向胖子說，
再用撒滿刺青的手肘頂了一下電機系的肚子。
體育系還在怒火中燒。
「我猜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在吵什麼，你怎麼解決？蛤！」
剛剛聽到胖子的話，於是把問題拋給我。
我把耳機拿下，
一同將手機放入深藍色的棒球外套口袋裡。
「那可不一定。」
我的冷靜，是一流的。
「好啊，那你就幫我們解決呀！
我倒是要看看這位破案天才，
要怎麼想出根本不知道問題是什麼的事件。」
體育系拉張椅子坐在還在睡覺的女生正後方。
他雙手抱胸，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瞧。
其他眼睛也是，
蛋餅女生也望著我，好像在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欸等等！」電機系打斷原本要沉靜的氛圍。
「怎麼了啦？」生科系低聲問，又有呱呱兩聲。
「國文系的嘛！你要走十步！」胖子繼續說。
「十步？」我不解，他的同伴還有蛋餅女生也很疑惑地回頭看他。
「十步之內要解完題目！以前中國古代不是有十步成詩的嗎？」
他自信滿滿地抬起下巴看著我。
「那......那是七步成詩，喔好啦，我就走七步完成這個。」我回。
「啊？是七步喔，好吧，那我高估了。」胖子搔搔太陽穴。
「是低估吧？」生科系感覺快斷氣了，呱呱。
「猜錯了怎麼辦呢？」
體育系放在桌上的雙手指節發出喀喀聲響。
「唉呦，你不要這樣啦。」
坐在右邊的英語系女生勾著她男友的手肘，望著他的側臉說道。
「什麼？你不信？」我挑眉。
「嗯，那我在學校裸奔五圈好了，如果我沒有解出來的話。
但如果我答出來的話，你，要跟你女友分手，喔不要，
反正這是遲早的事了，你請我喝一杯玄米奶綠，微糖去冰謝謝。」
我慢慢環視教室的狀況，也看著她們每個人定睛於我驚訝的表情，
說到最後才用右手推了推眼鏡，流露出堅毅的神情而瞧向體育系。
「屁啦！你不要太囂張喔！」
體育系大力「啪」地一聲拍桌，狠狠起立。
他女朋友現在也慢慢地對我擺起臭臉。
「喔呦，啊不是很厲害吼！太狂妄了你！小學弟。」
電機系搖搖頭，偷瞄了一下窗外。
「好啦，那我趕快開始囉，我要用倒著走的，這樣才能好好觀察你們。」
我拍拍棒球外套右臂上的一根頭髮後說著。
「步與步之間，不可以超過一秒。」生科系淡然地說，呱呱聲又來。
「三秒可不可以？哈啾！一秒走路觀察，兩秒解說。」
我突然打起噴嚏來。
「好啦三秒就三秒啦！浪費時間，廢話這麼多，反正你是死定了啦！」
體育系慢慢坐下後，不耐煩地抓抓脖子及後腦勺，
他整顆頭正是怒髮充冠的最佳註解。
「成交。」我自信地微微笑。
一，電機系與生科系數著。
我往後一步看的風景果然不盡相同。
在這一秒鐘掂起腳尖，體育系身後的生科系拿著小水族箱，
裡面是隻大赤蛙，平滑的外皮，纖長的身體旁邊放著氧化的蘋果乾，
體色呈現褐色與黃褐色摻雜，有點像喝醉的嘔吐色，哈哈。
牠的臉對著吃蛋餅的女生，眼睛巴眨巴眨地盯著，
我猜牠喜歡吃蛋餅。
「哼，快說啊，啞巴呀？」
電機系高音提問，泛紅的雙頰也飛快地抖動著。
「咳咳，那個生科系的同學，手中拿著一隻赭紅色的青蛙，
另一隻手還拿著蛋餅的盒子。」
我故作乾咳了兩聲，
用手指了指他手中的盒子跟吃蛋餅的女生桌上的一樣，
靜靜看到生科系的眉毛抖了一下。
然後再繼續說下去：「你們應該是要在這間教室找一個東西吧？
而這個東西沾到了女生宿舍外面賣的蛋餅，
所以你們拿這隻愛吃蛋餅的青蛙來找這個東西。」
英語系女生咬了一下下嘴唇，低頭看桌面。
「喔？」電機系大力聳肩，這次是體育系望了一下窗外。
「錯了。」生科系淡定。所有人連同蛋餅女孩，皆猛然回頭看他。
居然……錯了？
「你說……」我看著生科系。
「趕快走啦！別拖時間！」體育系嘶聲打斷我。
這時有幾位同學也進教室了，看過來又看過去的。
「二。」
我往後走了一步，電機系與外國人不約而同地出聲
「至於為什麼要來這間教室，有三。一你們剛好要上這堂通識課，二你們遺失的那個東西
在這裡弄丟的，三這裡是文學院。」
「嘖！前兩個根本廢話！」電機系喷口水。
越來越多修這門課的同學進來了，不少人拎著蛋餅打算當午餐。
或交頭接耳說著我們，或拿起手機拍攝我們對峙的景象。
「三。」外國人說。
結果我從這個角度終於看到了，
一直在睡覺的女生腳上的腳鍊，有明顯的曬痕。
她的，跟體育系結實古銅色腳上綁的珊瑚礁鍊子，如出一轍。
珊瑚礁？
墾丁？
墾丁有？
但我完全都不知道她倒底是誰？哪個系的？
不像一邊吃蛋餅的女生我知道她是數學系，我上禮拜有跟她說過話。
但這個她，把臉埋起來睡了。
「文學院以女生居多，對面就是女生宿舍，
而女生宿舍外面的姊姊蛋餅，是每天要上課的女生午餐必買的，
因為好吃分量不會太多，剛好這間教室又是英語系常上課的教室，
女生特別多。」我環視四周，即便這堂課的通識課，
在場女生還是佔多數，桌上還是不乏姊姊蛋餅店的蛋餅盒子。
「所以你們就動用了那隻赤蛙來這裡尋找。
正是因為那個東西沾到了蛋餅。」
我又了走了兩步，電機系說著「四、五」。
「喔對了，生科系說我錯了，嗯對，我剛剛說錯了。
是沾到有蘋果味的醬油膏。因為那隻赤蛙喜歡吃的是蘋果，
而不是蛋餅，你放出來就知道囉！」
生科系吞吞口水，果然。
這時上課鐘響，老師從前門進來，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
隔壁教室的都貼著窗戶看。
「幹嘛？在玩桌遊呀？」
老師望了我們一下，一邊開啟教室的電腦。
生科系不動聲色地打開小水族箱，
大赤蛙瞬間跳到粉紅心型氣球上，英語系「啊」地高分貝尖叫，
青蛙嚇了一跳，趕緊跳到數學系的桌上，
那僅留有蘋果醬油膏的盒子上。
剛剛英語系被嚇到的時候手突然放開氣球，
我正期望充滿氦氣的氣球會上升至天花板，
結果飄了一下，卻又沉下去，奇怪又沒有鐵片等綁住氣球下面。
那線一手被外國人接住，粉碎了我的思考。
「快拿走啦！」吃蛋餅的數學系女生向生科系吶喊道。
生科系用雙手把赤蛙抱走，呱呱。
數學系趕快把盒子拿出去丟掉。
於是我又倒走了下一步。
「六！剩一步！快說出答案！你死定了！」
體育系大力拍桌，站了起來，瞪著我。
我都為那張桌子喊痛了，真可憐。
腦中瞬間排好順序，
蛋餅接著青蛙，再來氣球，然後情人節？
「男生突然送女友東西，應該是別有秘密想要掩飾，
通常都是做錯事了呵呵。」
我說著，體育系往前踏了一步。
「情人節明明過了一個禮拜，今天居然要送氣球，哈哈真的是……」
我笑著搖搖頭，踏下最後一步，第七步。
所有人都看著我，
眼睛不敢眨地傾身聆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說！」體育系獅吼著，握拳朝著我邁步。
「余祥，不要欺負學弟啦。」老師弱不經風地說著。
我低聲自言自語：「墾丁有拖曳傘。」
我腦中再次瘋狂整理：
蛋餅、青蛙、氣球、情人節、珊瑚礁樣腳鍊、
墾丁、拖曳傘、遙控飛機。
「啊？」大家狐疑。
「電機系同學，用遙控飛機來找，在女生宿舍外一定都找不到的啦，
因為東西都在氣球裡。」我指著窗外，女生宿舍頂樓上，
一位正在操控飛機的的女生，然後再指向其中一顆心型氣球。
「什麼？」大家驚訝，視線這才意識到氣球裡有個黑色陰影，
氣球還拿在外國人手上，英語系趕緊抬頭瞧。
體育系快速轉身，意圖回首打破氣球，
卻被正在睡覺的女生一把拉住，撞到了桌腳，女友往回看。
至於是什麼東西，
我從棒球外套的口袋裡拿起手機來，
打開臉書Double Check一下。
英語系女生這禮拜二在桃園機場打卡：
「回來台灣了！雖然上禮拜沒有和寶貝過情人節，
不過我在日本買了很好看的護腕給男人呢。開心！
但是下午還要拖著行李趕回去上魔王的課，難過！」
「少賴帳！你沒說是什麼東西呢！看什麼手機！搬救兵是吧？」
電機系胖子嗆說。
到底是護照還是護腕呢？
我望著眾人，眾人唯獨英語系和體育系，
還有……醒來的是設計系的女生，這三人沒看著我，正在僵持著，
其他人都睜圓雙眼在看我。
我閉起眼睛，眼球在眼皮底下快速轉動著。
蛋餅、青蛙、氣球、情人節、珊瑚礁樣腳鍊、
墾丁、拖曳傘、遙控飛機、機場、「？」。
這七步的時間，
過得還真久呀！
「是護照。」我回答，那群人吸了一口氣，
醒來的設計系笑了，手中拿著護腕。
「在氣球裡。」我再說，邊用手機，外國人笑了。
「上禮拜情人節在墾丁玩拖曳傘很好玩吧？
害這位設計系的女生都曬出痕跡了。」
我用眼神打趣著體育系與設計系，這男的皮膚本來是黑的就不說了。
手指往他們倆的腳踝指，英語系也看向那裡。
我拿起手機畫面朝向他們，英語系的眼睛瞪得老大。
設計系在空中拉著長得像熱氣球的七彩大傘的照片。
「可惜第三者都不能在臉書標註你。」
體育系想衝向我，卻被設計系狠狠抓住了，
也被英語系的指甲賣力地咬紅了，她瞪她，也瞪他。
「設計系知道你把你女友送給你的禮物轉送給她，她很惱怒，
於是展開了這項報復計畫。」我雙手一張，眼神也對到了外國人，
與設計系同系的共犯。
「用青蛙來找護照？太蠢了吧！
誰會把醬油膏沾上護照呀？不小心也該有個限度吧？
所以會有人來提議你們解決辦法，當然就是計劃人之一囉。」
我眼睛一直看著外國人，抱歉，我不會念她的名字，都只叫她阿多阿。
「因為你要幫你女朋友找護照，想到上禮拜去了墾丁玩了拖曳傘，
用天空尋找好像還不賴，可惜範圍太大了啦，女生宿舍周邊咧！」
我好靠近前門喔，果然是七步可以抵達的距離，
繼續說著：「如果當初不要掉護照，沒有剛好被設計系撿走，
搞不好今天就沒有這樣的推理劇了呢！掰掰，欠我一杯玄米奶綠喔！」
我赫然轉身，推開前門圍觀的同學，腳底抹油狂奔。
「快抓他啊！你們兩個！」
是體育系的聲音，但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因為我已經手拿《道德經》趕緊衝往車棚，
戴上安全帽跨上機車，準備回租屋處睡大頭覺，我要翹掉這堂課了！
今晚想好好犒賞自己，
又推理了。
我迎著風騎著，
就像是把臉往電風扇面前擺的感覺，涼涼的。
今天去吃豬排定食好了，
再看個電影，再去誠品買張麂皮合唱團的CD，結束這一天。
等等，不對！
我叫神探張鈞維。
結
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