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番猶豫之後站了起來,旋即又坐回原位,拼命把那初萌的念頭給抑制住,
這樣的舉動引起了身旁女伴的注意,她說忍忍吧,還有十組就輪到我們了,這不是
你一直渴望的舞台嗎?沒想到這樣的勸導反而起了反效果,那股奇怪的念頭又浮了
上來,在龐大的壓力上空旋轉,令他不得不選擇較輕鬆的方式,於是他一聲不吭的
就拔起身子,直直走向出口方向。
「忘帶什麼了嗎?」負責人皺著眉頭,嚴厲地語氣像是在懲罰犯錯的學生,他
有點膽怯,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回答有東西忘在了家裡,必須親自回去一趟才行
,負責人打量著他,「你還有三小時就要上台了,來的及嗎?」當然沒問題,他俐
落的答覆道,那口氣輕鬆到彷彿就像在催眠自己一樣。
他推開了後台沉重的門,身上的重壓一掃而空,覺得空氣都輕快了起來,他鬆
開領帶收進長褲的口袋,解開襯衫的前兩個扣子,踏上回家的歸途。慶幸自己做出
了正確的決定,太過緊張是沒辦法有像樣的演出的,路上的行人零零落落的,沒有
人注意他,所以他乾脆把咬腳的新皮鞋脫下,重溫赤腳踩在大地上的感動,他越走
越快了,心情雀躍的就像小學時候參加課外教學,但他仍走了好一段時間,因為他
已經離家非常遠了。他沒有帶手表的習慣,因為他不想花時間在頻頻看指針這件愚
蠢又重複千萬遍的事上,但他總是很確定自己來的及,就算最後關頭真的要不行的
時候依然會持有一種莫名的堅信,世界是等著他的。
終於回到了家,父親在客廳依然故我的看著電視,對他的從旁走過視若無睹,
他們之間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能稱得上對話的東西存在了,本來就沒有抱持一絲一毫
的希望,他決定直接到臥房找母親談談,或許能從她那邊得到鼓舞,母親靜靜的躺
在床上,作為他恐懼與擔憂的傾瀉口,他不斷地說,越說越激動,簡直像是要哭出
來了一樣,雖然她沒辦法完全理解他的話語,但她仍以憐惜的口氣安撫著他,說即
使失敗了也會永遠以他為榮云云,並要他休息一下,睡個午覺,反正時間還充裕的
很,於是他躺在母親的身邊,他感覺自己慢慢地變小,穿越時光隧道回到了童年依
賴著母親的時候,下午的陽光透過窗簾幻化成昏暗的氣團充溢著房間,電風扇發出
數十年如一日的嗡嗡聲,床鋪滿是再熟悉不過的味道,一切都是那麼的放鬆,簡直
讓人想要就此沉進深處,永遠都不用再出來。但他只是直盯著牆上的時鐘,思緒隨
著滴答聲跳躍,童年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
他是個鋼琴家,雖然才華在初期就受到了肯定,但仍遠不及同世代的領頭人物
,因此他在父親的嚴格監督下,非常刻苦的鍛練過,那真的是相當悲慘的成長過程
啊,縱使他現在的成就都歸功於此,但仍無法對那混蛋的父親有任何的感謝之情,
就算他這次的表演很成功,接受媒體的訪問時被問到最感謝的人時腦海中絕對不會
有一瞬間浮現父親的臉吧,總之,在他有了足夠的意識為自己做選擇的時候,大概
在國中,他曾一度放棄了音樂,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父子都無法進到對方的眼中了
,就算幾年後重拾起音樂,彼此的關係也完全沒有改變,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永遠的
狀態吧,就像鋼琴的兩個黑鍵永遠只能憑空對望一樣。
先寫到這裡吧,有點累了。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