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忐忑地走近了，把燈打開，我想餐桌前坐著的，確實是怡姝。
她拿掉了我記憶中的大眼鏡，長髮散亂，開燈後她扭過頭來，看
了我一眼，在我試圖堆出微笑之前，她的視線已經調開，看來木
然地坐在那兒，視線似乎沒有落點…
「嗨…我把小籠包熱了給妳吃？」我決定省略在腦子裡跳躍的寒
暄語句，直接進入實用性的問答。
她抬起眼，看向我，我拿高那盒小籠包向她示意，終於，她微微
點了點頭。
我在上方的櫥櫃裡找到微波用的餐具，順順當當地把小籠包放進
微波爐，操作按鍵，搬家前我也有台微波爐，往水槽邊一擺就幾
乎佔掉整個流理台，爐門總是無法全開，會被無法再挪移的中型
冰箱阻擋，怡姝的廚房使用起來確實便利許多。
等微波的空檔我替怡姝跟自己各盛了一杯開水，我很想就開兩瓶
啤酒，不過我跟她畢竟不熟。
怡姝動了筷子，只是進食得很慢，這樣的深夜，坐在這兒看一個
無意交談的人進食，實在好無聊，我極力忍住不打哈欠，在她吃
完第二顆小籠包後，我禁不住起身去冰箱取了啤酒。
「喝不喝？」我把開啟的瓶口在她已經空了的水杯上方微微傾斜
，她瞅著我，似乎用了點時間理解我的意思，一會兒才搖搖頭。
我收回手，開始一口一口地仰頭暢飲。
怡姝吃進最後一顆小籠包時，我已把啤酒喝乾，接下來呢？回房
間倒頭睡嗎？
還正拿不定主意，只見怡姝從位子上立起，把餐具拿往水槽，仔
仔細細地洗了，擱晾在水槽邊架上，然後，自顧自回房了。
我懶洋洋地繼續倒躺在椅背上，第一天上工，截至目前，還算是
可以交差吧？
準備了三、四天的早餐、午餐，慢慢我發現怡姝只在半夜走出房
間，我往往便直接將還未收進冰箱的晚餐加熱，百無聊賴地陪她
進食時，我開始煩惱起冰箱堆放的未能即食的食物，還有這種夜
貓的作息。
捱到周末怡諶過來，他提議帶食材來做菜，我否決了，「你來幫
忙把冰箱的食物出清吧。」
冰了幾天的剩食，微波加熱之後，一律很不可口，我跟怡諶各窩
在沙發的兩個角落，吃著剩食配著啤酒，大概是無聲的電視難以
吸引人，怡諶又開始囉嗦了，「其實，妳沒義務替她準備三餐啦
，她請妳幫忙的話那另當別論，妳可以跟她各過各的，她就是我
行我素，妳也大可以把妳自己擺第一位，嗯？」
同樣的話，怡諶似乎一再地對我說，我其實不知何謂把自己擺第
一位，「好，我就把自己擺第一位，啤酒沒了，你去幫我補貨。
」
我問怡諶要不要留到深夜，等怡姝出來覓食，怡諶考慮了一下，
「她現在比平日還彆扭，我不覺得她想見我，我也不覺得我想見
她，她就是個中二病，難保我不會罵到她痛哭流涕。」
我在路燈斜照的前院目送怡諶離開，只能說，怡諶真了解自己。
會不會，如果怡姝有一兩個姊妹而不是只有兄弟，她能更開朗一
些？這幾天我逐漸有這種想法，我們之間，不算是有什麼進展，
她還是不說話，但，她開始會在打照面跟她要回房時對我示意，
通常是微微地點頭，我有點多餘地想，說不定她很滿意我準備的
飲食，我們這是迷你版的深夜食堂？
可以的話我當然希望回復從前的作息，為了配合怡姝的晝伏夜出
，我也多少地日夜顛倒了，我不希望它影響我的膚況、體況，畢
竟我是等待面試機會的待業族。
有個夜裡，我突然很想說說話，自顧自地，便鉅細靡遺地談起我
在人力銀行上看了哪些工作機會，又寄了幾份履歷，說著說著，
我驚訝地發現怡姝聽得聚精會神，不意間，我內心的想法便衝口
而出，「這樣三更半夜醒著好累，以後我們早一點吃晚飯好不好
？」
我看著怡姝驚醒似地收回目光，一時有些擔心自己破壞了這種薄
弱的互動關係，但我是實話實說，我並不想字斟句酌，過份地推
敲附和她。
隔天，晚餐時分，我傳了史奴比大廚問一起吃飯嗎，約莫一刻鐘
後，在我發現史奴比大廚顯示已讀的下一刻，怡姝的房門打開了
，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對著走近的她笑開來，「吃飯
啦！」
晚餐是肉絲蛋炒飯，用我在櫥櫃深處找到的兩個同款的瓷盤盛裝
，我替怡姝倒了一些啤酒，她在餐間一點一點地喝掉了，我開始
有種奇異的感覺，在我眼前的，是隻脆弱而順從的幼獸，這是她
的本質，而她只信賴看清她本質的人…
「妳蠻有一套的嘛！」怡諶對於怡姝的轉變，似乎是打從心底高
興著，我一面修著履歷一面回他的訊，「大概，你們都是人生勝
利組，而她現在，需要的是人生失敗組的陪伴吧。
」
「少說喪氣話！」
我看著怡諶回的訊，輕輕地嘆了口氣，在學校時，怡諶是我的學
伴，離開學校後，我以為很快我們就會失去聯絡，但他好似當定
了我的朋友，有時候我會納罕著，他的強勢武斷，怎麼就沒促使
他放棄我這個朋友？
「妳是不是怡諶的女朋友？」
被方媽媽這樣提問時，我略顯氣急敗壞地回道不是不是，這據說
是每隔一兩個月會有的探訪，門鈴響時怡諶傳的訊讓我睜眼結舌
，「小心應付，我媽什麼都不知道。」
我萬不得已地去應門，還好方媽一進門便直往洗手間去，我快速
地回訊，「什麼都不知道的意思是？」
「妳知道我的意思。小心應付。」
方媽從洗手間出來後，我遞上了溫熱適中的開水，沒頭沒腦地問
過我是不是怡諶女朋友後，她便去敲怡姝的門，我腦中閃現那一
年去怡諶家玩時，方媽的形象，她似乎一直在忙，言談舉止間有
股精明幹練的氣勢，我不知道怡姝跟方媽的關係如何，但方媽不
屈不撓的叫喚，連我都難以消受。
我發了訊給怡姝。
「妳想不想見方媽？若是不想，我可以約她出去喝茶之類的。」
怡姝終究是出了房門，手腕上套了一個大腸髮束，方媽愛憐地抓
著她的手臂噓寒問暖了一陣，又一刻不得閒地下廚做飯，我很想
關回房間去等面試結果，卻一直坐在沙發上跟怡姝一塊兒盯著電
視等吃飯。
方媽的高超手藝讓我對她又多了幾分敬畏，席間我對她解釋我是
怡諶的大學同學，在怡姝這兒暫時借住，等新工作確定以後就會
另外找地方住，方媽並沒多問什麼，身家調查之類的，只頻頻招
呼怡姝跟我吃菜，飯畢，我幫著收拾時，方媽像憶起什麼似地，
突然衝著我問了一句，「沈楷家？妳是怡諶的學伴吧？」
我驚疑不定地回說是大學時我們是學伴，方媽停下手裡的動作，
細細端詳了我一陣，笑著說果然是妳，我不明所以地陪笑著，想
著今晚得好好問問怡諶。
送走方媽後，怡姝與我不約而同地吁了口氣，我們互看一眼，都
笑了起來，回到各自房間以前，我們第一次互道晚安。
我跟怡諶約略地說了今晚的情況後，問他還沒讓女友跟家人見面
嗎，「今天方媽以為我是你女朋友。」
等了許久，沒有回應。
算我多管閒事，我把他的對話視窗關了，打開那封讓人略感沮喪
的面試結果通知又看了一遍，面試若再無下文，我便到龍叔的民
宿去幫忙吧。
我有些煩悶地瞥了瞥右下角浮出的訊息通知，是怡諶。
「我跟她分手了。」
原來如此，「剛剛分手？」
「一年了。」
一年？！
「怡姝的事你沒讓方媽知道這我可以理解，但你分手的事不需要
瞞著不說吧？還瞞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