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庭芳房間睡了三個小時。
轉醒後，坐在那張從前沒有的電腦椅上，看著房間裡變化不大的
擺設，想起從前我們在這個房間私密而興奮的時刻，她曾經是那
樣活生生的，怕呵癢，更怕被朝著耳朵吹氣，我似乎還能看見我
們在那張床上玩鬧的情景，能聽見她清脆中帶點驚恐的叫嚷，這
十年間，我也想起過吧，但那時候，只覺得她也許正跟別的什麼
人做著同樣的事，現在，關於她的記憶不只是無法在我生命中重
現，而是永遠不會在這世上重現了。
我沒有勇氣走進黃布幔裡。
分別跟庭芳的父母打過尷尬的招呼，上午有誦經團來結緣，我拿
了一本誦經本加入他們，這似乎是現在我能為庭芳做的。
儘管，在我的記憶裡，庭芳對於人們想在死後進天堂或是往生西
方極樂世界感到不可思議，記得她是這麼說的，「為什麼人活著
時，想的是讀好學校、進大公司，這樣還不夠，連死後的去處都
有主流選項？」
十年過去，此刻，離開了人世，她仍對天堂或是西方極樂世界無
感嗎？或者，她真的需要生者的祈禱或是助念？
我很願意為她做點什麼，如果她能入夢，告訴我她希望我為她做
什麼。
誦經結束，我告訴庭萱，會在告別式前一天過來，待到告別式結
束，然後搭了庭萱男友的便車到街區，我邀庭萱男友跟我到以前
庭芳帶我去的冰店吃刨冰。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這裡的店家都還在，沒什麼改變。」
「沒想到，庭芳姊走得這麼快…」阿奇，庭萱的男友，一邊用調
羹翻著刨冰與餡料，一邊感嘆著。
我沉默了，知道庭芳過世，是幾天前，有人在校友群組上發了消
息，詳情並不清楚，我以為自己會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此刻我
卻並不想追問，我想那是對庭芳的靈魂很無謂的攪擾，她是極度
看重隱私的人，某種程度上，我自信自己比其他人更了解她。
「庭萱有提過一些庭芳姊跟你的事。」
「是嗎？」我是庭芳的前男友，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嗎？
那時候，兩邊已經開始商討提親的事，日期尚未敲定，我們突然
宣告分手，兩人先後搬離合租的地方，我草草對家人交代是吵架
吵到分手，她呢？她對家人是怎麼說的？
那時候，究竟為了什麼，我們決定分手？
那時候，我們應該沒有吵架吧？我們，只是對對方變得提不起勁
。
有一個夜裡，本來正進行著例行性的前戲吧，庭芳阻擋了我的動
作，說我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這是在浪費生命，我問她什麼意
思，她說你不必裝傻。
接著，因為她提議，我們開始輪流說出那陣子讓我們動心的人，
不光光是人名而已，還各自敘述了理由、細節，我無法憶起聽著
她說的時候，我心裡有沒有一絲絲的醋意，但我還記得，那一刻
她在我眼裡，變得陌生又新奇，我喜歡她敘述時的措辭、語句，
我想我們可以當很好的朋友，當情人卻是一種侷限。
分手之後，我們還見過幾次面，最後一次約見，是我想告訴她我
即將外派大陸，她說這樣也好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絡了，我對於她
單方面決定我們的關係感到不滿跟不快，她說你我都會跟其他人
交往甚至結婚，不管我們怎麼界定彼此的關係，在別人看來都不
是那麼一回事，我有些生氣她處事的矛盾，既要誠實地活，又要
在意他人的目光，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她爭執這些。
那天，在捷運站，我該追進車廂裡，跟她要聯絡方式，或跟她約
一個見面的時間地點，但我已錯過了。
眼下，我該想的，不是庭芳，而是我該怎麼應付曉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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