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離窗最遠的角落坐下，覺得不要被外面的人看到比較輕鬆。店長給他送上一杯水，
並遞上護貝過的A4紙菜單。
這家店的商品很奇怪，無論是果汁還是刨冰，甚至是果醬麵包，全都用紅橙黃綠藍靛紫來
分，搞不清楚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算了，反正也是一種驚喜。他需要補充水份，所以點
了一杯口味最猜不透的果菜汁。他想紅色應該是西瓜、橙色恐怕就是柳橙，黃色大概是百
香果，藍色系可能是藍莓之類的，就是綠色果汁，完全無法想像。這杯「綠」讓店長請。
騎了好久的腳踏車，消耗不少熱量，他覺得肚子有點餓了，所以加點了同一組的「綠」果
醬烤吐司。
店長接受點單後，馬上到櫃檯後面開始準備食物。邱展鴻斜倚在沙發上，覺得很舒服，突
然想到，被這麼一嚇，從進店門到現在，還沒有想到「被分手」這件事，心中那種悲憤的
感覺，好像淡了一點。他苦笑著想：『被鬼嚇一嚇也不錯，失戀的痛就比較好了。』可惜
不想還好，意念一被勾起，好像拔開了某個塞子，負面情緒排山倒海而來。邱展鴻覺得自
己又想哭了。
騎著腳踏車在台北胡亂繞了一晚上，思緒比較清明了，剛開始對吳巧雲的不捨淡化了一些
，但「被拒絕」的失意還是揮之不去。他覺得作為一個男人，自己一定有什麼致命的缺陷
，否則不會一直到二十八歲都交不到女朋友，喔不，應該說不會一直到二十八歲都只交過
半個女朋友。邱展鴻用精神勝利法安慰自己，如果不這樣，大概會崩潰吧。他愈想愈沮喪
，臉垮了下來。
所以店長送餐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張喪氣至極的臉。她輕輕把果汁放到桌上，然後悄
悄退開。邱展鴻當然有看到她，但他接受店長不打擾的體貼。他拿起翠綠色果汁喝了一口
，「FRESH」這個英文字猛然從腦袋蹦出來，啊，原來是小黃瓜清新的味道。果汁是甜的
，菜單說這家店的果菜汁是百分之百純汁，所以應該是另外加了什麼甜的水果。不過，這
杯果汁，喝起來就是「香甜的小黃瓜」，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邱展鴻想不出比這個更貼
切的形容詞。很好喝，恰到好處的甜味襯出小黃瓜的清香，他很喜歡。
此刻是整個晚上最開心的時候。這杯果汁讓他覺得，就算是有缺陷的自己，還是夠格享受
這個世界的美好。其實他只是在自我安慰，因為果汁喝到一半，他又想哭了。他抬眼偷看
店長在哪裏，發現她不見了。這個發現，轉開了他心裏那道旋緊的龍頭，忍了一個晚上的
淚水潸然落下。他的眼淚，只有少少是因為愛情的流逝，更多的，是無力感，是沮喪。自
己不配嗎？因為不夠好，所以不夠格擁有愛情嗎？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失敗者，魯蛇，
Loser，在這個沒有別人的地方，沒有人看到的角落，他讓自己的眼淚盡情奔流，連鼻涕
都跑出來了。『啊，衛生紙衛生紙，』正慌亂的時候，突然發現桌上有一包衛生紙，趕緊
抽了幾張擤鼻涕。擤到一半，他疑惑起來，剛坐下的時候桌上應該沒有衛生紙才對。想到
這裏，他對店長的體貼感到很窩心，對於她知道自己會需要衛生紙，更有「傑克這真是太
神奇了！」之感。
他突然很想跟這個體貼的店長聊一聊，向她傾吐無人可說的心事。屢次被女性拒絕的困擾
，邱展鴻沒有人可以談。與父母的感情雖好，但沒有分享私密心事的習慣，他不好意思找
父母聊一個成年男人的感情挫折。唯一可以聊心事的好朋友正在美國讀書，距離跟時差讓
他們只能偶爾連絡，聊這件長篇大論的事，應該辦不到。同事就更不用講了，公司裏的台
灣男人聽到他說沒交過女朋友，就會從上到下把他瞄個夠，然後用憤恨的口吻說：「你不
要開玩笑了，憑你這副長相，跟我說什麼沒有女朋友，什麼被女生拒絕，屁啦！誰信！」
然後話題就接不下去了。高加索人種同事更不用說，他們憑恃著正確的血統，在台灣夜店
手指頭隨便勾勾就一籮筐的妹貼上來，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作「被女生拒絕」，也沒辦法聊
這個問題。
邱展鴻用溺水者想抓住浮木的心情，走到櫃檯，開口叫道：「請問有人在嗎？」店長從櫃
檯後面的某處發出聲音，「請稍等一下。」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店長從櫃檯後的一扇隱形
門走出來，不禁失笑。剛剛看到的「女鬼」，原來是從這裏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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