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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當大部分的人開始出門上班上學，卻正好是傳翰下班的時候，畢竟大夜班是份日夜顛
倒的工作。
他把收銀機裡的零錢跟紙鈔清點好，留下找零的數目，其他全部投入辦公室的保險庫
，然後確認貨架上的商品是否有缺少，補齊後才打卡。
越接近通勤時段，入店的客人越多，結帳、微波、一杯又一杯的咖啡、排隊的人潮…
…這是早晨慣見的情景。傳翰把換下的制服塞進置物櫃，跟埋頭結帳的同事打過招呼後就
離開了。
清晨五點時的破曉陽光簡直是薄弱而容易被拆穿的謊言，現在連個蹤影都沒見著，烏
雲覆蓋大樓與大樓之間的天空，雲層還在逐漸變厚，並颳起了風。
傳翰跨上機車，戴好安全帽。倦意不如預期得明顯，身體已經適應這樣的生活型態。
他催動油門駛離超商，然後出了巷口融入上班時段的壅塞車流。
在等待紅燈轉綠時，傳翰打量身邊眼神沉重的機車騎士，一份袋裝早餐掛在那騎士的
機車手把上，看起來是漢堡蛋跟奶茶。
好久沒吃到手做的熱騰騰食物了，傳翰心想。為了省錢還有方便，他多是拿超商的報
廢食物充飢，無論怎麼咀嚼都只有滿滿的人工味道，份量又少得可憐，唯一的優點是免費
的，不必為了購買這投資報酬率超低的食物而心疼。
在連續吃了好一段時間的微波食物之後，傳翰覺得自己的味蕾好像變得不太對勁。
不單是味覺，因為工作型態跟就讀夜間部的關係，傳翰的人際鍊變得相當侷限。白天
是他的睡眠時段，傍晚之後則得去學校上課，下課後再趕去上班，跟同學的相處變成少有
的人際互動。
可是傳翰越來越覺得跟同學之間的交談力不從心，缺少共通的話題，到後來同學都會
露出覺得枯燥的不耐表情。
雖然在超商工作可以遭遇形形色色的人，但傳翰只希望跟顧客們保持最低互動的單純
關係，如果可以連話術都不喊直接結帳找零就更棒了。
大夜班時常可以遇見酒醉的客人、來買酒買煙的小混混、又或是不睡覺到處遊蕩的神經病
，這些應付起來相當麻煩，也讓傳翰對人所抱持的興趣幾乎降至冰點。
他覺得自己就像深陷在孤獨牢裡的困獸。
「獅子，還好有你。」騎上高架橋時，傳翰慶幸地說，聲音很快被呼嘯的風吞沒。可
是他知道獅子一定聽得見。
傳翰在外租屋，是間位在四樓的小套房，附有簡單的衛浴，而且有窗，這樣的租屋在
台北而言算是不錯，他入門後脫下衣服，赤裸地踏進浴室沖澡，然後頂著濕淋淋的頭髮坐
到電腦前。
他按下開機鍵之後盯著電腦桌面，沙漏糾纏著滑鼠游標不放，過些時間才終於完全開
機。他點下滑鼠，打開瀏覽器，不過並非常見的Chrome或是火狐一類，介面也有所不同。
他鍵入字串，造訪目標網站。入眼是全黑的背景，緊接著浮現一串血紅色的大字。
WE ARE JACK.
接著傳翰再鍵入密碼，終於真正進入網站。首頁正中央是一段影片的連結，附有縮圖
，右下角註明十三分鐘前上傳。傳翰停下動作，像在思考，幾秒鐘後再次點下滑鼠，開啟
影片。
影片只有短短的四十秒鐘。開頭是一個眼睛被黑布蒙住、雙手反綁在身後的男人，男
人完全不敢動，但仍看得出在發抖。
片段跳轉之後，佔據整個畫面的是男人如鼓氣球的大肚子，胸毛一路延伸直至下腹，
畫面在這裡停頓幾秒後再次跳轉，像在刻意展示般地拍攝一把藍波刀，更仔細地將刀刃的
部份放大，簡直像在炫耀那鋒利的程度。
緊接著是藍波刀刺進男人的肚子，筆直地往下割開，畫出一條鮮艷的紅線，開膛竟如
切水果般輕鬆。畫面又跳，最後一秒鐘的畫面是男人的頭顱擺在桌上，斷頸下是整齊纏繞
成圈的大段腸子，原來還講究擺盤。
桌面另外還用鮮血塗著斗大的「JACK」。
傳翰看起來無動於衷，點開左上方的主選單進入影片列表，畫面便被數張九宮格排列
的影片縮圖佔據住。傳翰隨意點選，影片內容無一例外全是虐殺，開膛更是共通的主題，
彷彿儀式。
傳翰現在瀏覽的網站位在「暗網」，無法以一般的瀏覽器造訪，在Google上也搜尋不
到，得用特定的方式才能進入。
「暗網」潛藏著見不得光的勾當，所有的怪物在這裡都可以恣意橫行，暗殺與軍火交
易、人口販賣、邪教崇拜、虐殺秀……最真實的人性反饋於此，在現實社會無法被容許的
罪行都能被接納，怪物在這裡尋找同樣披著人皮的怪物。
這個網站顯然是由一群沉浸在血肉之中的嗜殺份子組成，自稱「傑克會」，標題的「
WE ARE JACK」即是指「我們都是傑克」，其中的傑克代表著傳奇殺人魔開膛手傑克。
「殺了我再殺了你們。」傳翰突然沒來由地迸出這句話，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瀏覽
其他影片。
偶爾他會看看影片底下的留言，其中以英文為主，偶爾也有法文，但是傑克會的成員
遍佈全球，使用英文只因為方便溝通。
「獅子。」傳翰停止瀏覽，呼喚著。
「我剛剛又說溜嘴了？」傳翰低頭盯著鍵盤，在檯燈的照射下可以看見沾附的指紋。
「還好沒有被聽見。」
傳翰頓了頓，自言自語地問：「你怎麼又提起那個女的？」
「你確定？」傳翰煩躁地按著太陽穴，用大拇指在上頭畫圈。
「不，我沒有忘記。今天晚上不用上班，是個好機會。」
「好吧，聽你的。」傳翰關掉網頁，接著關閉電腦。他坐到床邊，頭髮仍未乾，濕而
凌亂的頭髮遮不住眼裡的兇光。
＊
又是深夜。
那名總是喝得爛醉的金髮女孩一如往常，今天又成了酒鬼。她從一輛綠色改裝車爬出
來，倚著車門跟前座駕駛嘻鬧，震耳的電音舞曲被放到最大聲，足以吵醒鄰近所有淺眠的
住戶。
今天她還是穿得很清涼，剛從夜店玩回來的她穿著無袖露背的黑色連身洋裝，襯出腰
身跟胸部的曲線，腳下踩著露趾的豹紋高跟鞋。
「你在說什麼啦，就說我沒醉啊！」她誇張的笑聲足以跟車子音響的電音比拼。
裡頭的駕駛伸出手抓向她的胸部，她避也不避，反而主動地抓著那隻手按上自己的胸
，「還摸，這樣亂摸你以為不用錢嗎？要給十倍小費喔！」
「什麼啦，我才不是酒店小姐！」她笑得花枝亂顫，撥了撥頭髮。那手肆無忌憚地用
力揉捏她的胸，她笑著拍掉，「不理你了，下次再約！」
那手順勢往下一滑，抓住洋裝裙擺故意掀起，露出渾圓臀部跟黑色丁字褲。
「吼唷，就說人家要走了啊！」她皺眉，氣得甩開那隻鹹豬手，突然翻臉怒罵：「幹
你娘聽不懂人話喔！」
她轉身就走，因為喝得茫了又走得急，不慎拐到腳，左腳的高跟鞋鞋跟也斷了。她氣
呼呼地踢掉鞋子，回頭瞪著身後的改裝車，裡頭的人發出陣陣笑聲，隨後揚長而去。
轟隆的巨大引擎聲直到駛離幾條街外都還聽得見，今夜實在太寧靜。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似乎在生悶氣，路燈下兩只被踢開的高跟鞋很是無辜。她搔了搔
一頭染成金色的頭髮，不甘願地撿起鞋子拎在手裡，赤腳踩著粗糙的柏油路。
酒精令她走路搖晃如在隨浪搖擺的船上，幸好這裡的路她都認得，每晚都在走哪有記
不起來的道理？說不定連矇著眼都沒問題。
走了一會她才想到自己的洋裝被掀起來，半個屁股還露在外面，難怪覺得特別涼快。
她笨拙地拉下裙擺，不小心打了酒嗝，緊隨而來的是難忍的噁心感。
她發現視野在搖晃，街道在旋轉，趕緊衝到一旁陰暗的防火巷，朝著水溝蓋彎身嘔吐
，吐出混濁的酒水跟胃液。過了好一會才慢慢站直。
胃劇烈地翻攪著，她忍不住再次嘔吐，直到完全將肚子裡的東西都吐盡，只能痛苦地
乾嘔。
她倚著旁邊的民宅牆壁蹲下，抱著暈眩難受的頭。雖然三天兩頭就喝得爛醉，每次痛
苦地嘔吐時就會想著以後要克制，但她從來沒有一次成功，只要碰到酒就會像飢餓的難民
碰上食物般失控，直到隔天在宿醉的劇烈頭痛中醒來才再次後悔。
「拿著。」突然有人說話，是男人的聲音。她以為自己醉得產生幻覺，吃力地抬頭往
防火巷一看，居然真的有人，因為巷裡太暗所以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只看得見伸出的手，
還有手裡拿著的面紙。
「嘴巴擦乾淨。」那個人命令。
她不悅地嗆著：「你在兇什麼，你叫我擦我就擦嗎？你以為你是誰！我……啊！」
那人不給她繼續廢話的機會，一腳將她踹倒，然後往毫無防備的腹部猛踹，她在發出
第一聲尖叫之後就痛得叫不出聲音，只能無助地蜷縮哭泣。
突然她感到腳踝一緊，那人將她粗魯地拖進防火巷，裡面好暗好可怕。她驚慌地拿出
手機求救，那人迅速衝上前搶走手機。
「不要……」她的酒意退了大半，恐懼地看著那人。透過手機螢幕的光，她隱約看見
那人的臉，竟然是那間常去的超商的店員。
店員把她的手機關機，收進口袋，然後拿出一捲封箱膠帶。她顧不得其他，手腳並用
在地上爬著只盼能夠逃開，但店員又抓住她的腿，粗暴地將她拖近。
她嚇得雙手亂揮，但拍打在店員身上卻像蚊子叮咬般無力，反倒被用力甩了一巴掌，
痛得她頭昏，暫時喪失半邊聽覺。
她的雙手被抓在一起，封箱膠帶一圈又一圈地纏繞住手腕。然後她看見膠帶往眼睛纏
上來，於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最後，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卻不是為了求救或為了引人注意，而是出自最純粹的
恐懼。封箱膠帶毫不留情地中斷她的尖叫，變成無用的悶哼。
最後連耳朵都被纏住，她聽不到也看不見，更叫不出聲，雙手雙腳都被綁住。
她感覺到自己被扛起，但是不知道被帶往何處，更不明白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樣的結
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