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 Nidhogg
　　風雪中的魔女，注視晶球中的三名旅人，希格露恩一舉手一投足，尤其是表情的微細
變化都是她凝視端詳的重點。
然而再怎麼觀察，就是無法從希格露恩的身上得到線索，越是想從希格露恩的身上補捉她
所想要的，就越是怎樣都無法得到滿足。
「擁有相同名字的妳既然來到這座雪山，就來為我印證吧。」
從魔女口中所講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醞藏他人所不解的寒心刺骨之感情。
「我說過這塊大陸一如妳的生命般，總有一天都將會面臨神的譴責而毀滅。既然如此，就
讓我親眼見證命運的安排，是否在這片終年白雪的山脈中，隱藏著我尋覓的答案……悠久
以來走遍這米德加爾寸土寸壤，抱持已不期盼的所謂希望而行，但終究只有無盡的失望降
臨我身。」
任由風霜覆身，一向總是施予他人恐懼的魔女僅在此時抱持無比的孤寂，擁有甚深的悲傷
。
「一直相信您們曾說過的每一句話並依靠它活下去的我也累了……如果還是無法尋找到最
後的尼德霍格（Nidhogg）蹤跡。那麼，就讓這片大雪山成為妳跟我最後安息之地吧──
為這長久以來的鬧劇畫上休止符。」
魔女雙手合攏，作出未曾有人想像過屬於她的姿態，她低首祈禱，虔誠地像名信仰篤實的
少女一般，卻連她自己都不知該禱告的對象是誰。
「就祈禱妳自己是我一直以來欠缺的鑰匙吧。」
當她放開雙手睜開雙目，臉上又再度回復一如往常的嚴酷，依然是人所盡知的魔女希爾妲
。
「奧丁喲，我真想明白，你所期盼的到底是什麼……面對諸神的黃昏，你想得到什麼？」
肩甲上的雄鷹因為經受不起高山上稀薄的空氣與風雪無情的打擊，在希爾妲禱告之中悄然
而逝。總予人無情印象的魔女，卻珍而重之地雙手捧著它的屍身置於身前，披風一振，捲
起的雪花堆疊成了一個小墓堆。
「所謂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不堪，再怎樣強勢的王者終歸塵土，妳不也一樣嗎？希格露恩
……」
　　遵照地圖指引下三人終抵達可避風雪之洞窟，在洞窟深處尋覓到旅人留下的柴木堆，
亞流士趕忙升起火，讓幾近凍壞的少女們有可以喘息的休憩環境。以行曩中的乾糧裹食，
亞流士與少女們隔著火堆相對，洞外風聲沒有止歇之刻地呼嘯，偶爾有零星雪花被風帶入
洞中。
熾烈的火提供她們需要的溫熱，將牛皮披風充當被子覆身，依偎緊鄰的兩人，在迷糊將入
夢鄉前碎唸著夢囈般的支字片語。
稍早前，狼吞虎嚥的海蕾娜在發現自己醜態為了不讓亞流士拿自己當笑話看，首先發難道
：「我說你呀，別吃得像隻野狗似的，嘖嘖。」
等到海蕾娜定眼一瞧，亞流士早已沉沉睡去輕發鼾聲，手中兀自抓著餅乾不放。
「睡著了呀……」
想起一路上他為自己所付出的辛勞，海蕾娜強撐起早不像屬於自己的身子，一步步走向亞
流士。
只有在這種近距離下，海蕾娜才能好好看得清留在亞流士身上每一道的傷疤。就連之前與
希爾妲激戰後的新創傷，他也拒絕了她的治療之舉。
「我也會將這次的戰鬥記在我心底。」
這名男人，就是一直以來承擔著如此多的過去而生存至今嗎？
海蕾娜已經沒有剩餘的腦力多想，將披風為他覆上後慢慢走回原處，這才注意到希格露恩
渾噩地細咬著口中的零食，似睡非睡地。
「真是，拜託連這種狀況下都要如此淑女嗎……」
因為海蕾娜的聲音，希格露恩失神的瞳孔一轉，光采再閃。
「唔恩？海蕾娜醒了嗎……」
「我一直都沒睡哪。」
海蕾娜鑽入披風中與希格露恩相依而靠，少女少女頭碰頭，耳邊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當將入夢鄉，海蕾娜開口。
「艾拉是誰？跟亞流士什麼關係……」
「她是亞流士的夥伴……是傭兵團的副團長……也是希格露恩的……姐姐……」
「是很好的女人嗎？」
「她是最好的……姐姐……」
希格露恩沉沉的呼吸伴奏下，海蕾娜的視線範圍隨著時間漸漸縮小……模糊，只留下亞流
士的身影而入眠。
　　三人這一日走過高海拔空氣稀薄的峰線，一路垂直攀升至終年為風雪吹拂的雪山頭，
體力放盡的情形下都睡得酣甜。
但在希格露恩的心底，那深藏的靈魂仍未休眠。一個無法被忽略的存在者，在深遂的彼處
持續地呼喚著她……愈往那盡頭探索，那呼喚的力道就愈是強大。
在心的最深處，擁有相同名字的兩個人終再相遇。
「妳是Valkyrja大人……是我所認識的Sigrun對吧？」
頂戴王者象徵的頂冠，一襲白色露肩長禮服，黃金質料雕工華麗的臂環與腰帶，當她高舉
手中長劍，澄澈劍身綻放光明，原本黑闇的世界瞬間被照耀得如同白晝，使希格露恩產生
宛若女神的錯覺。
「妳在尋找這把劍嗎……它的名字是希格露恩。」
「不，我並不是要找這把劍，很抱歉，我只想找同樣名字的一個人。她也叫希格露恩。」
恍若沒有聽到希格露恩所說，她繼續接續講下去──
「這把劍就給妳吧。終有一天會是需要它的時候……但切記不要讓它聖潔的劍身染上罪業
之血，別使它光明的鋒芒被黑闇吞噬，高貴貞潔的少女……莫要被復仇與嗔恨汙穢啊。」
對於她所遞出的劍，希格露恩怎樣也無法接下。
「密米爾說過，這把劍終究是要託付給後來的人，為此我一直深深地祝禱著終有一天能出
現這樣的人能承接此劍。謹記我說過的話，那是來自睿智的密米爾忠實告誡。」
「我不能接下這把劍……我不是……我不是妳等候那個人。」
「屬於我的肉體已經灰滅……殘留於聖劍的意志也終會如油燈枯竭。既然如此，屬於未來
的妳，或許還是需要借助這股力量……」
「我不能夠……抱歉，請不要對我過度期待寄託。」
不論自己怎麼拒絕，她伸出的手始終未曾收回，再無言語地形同雕像般等待希格露恩的抉
擇。
希格露恩也直到這時才終於知曉──眼前這名外貌年紀與她相若的少女，完全是依靠她手
中聖劍持續溢出光流灌注其身才維持住她的形體外表。
只不過是逝去的人殘留下來的思念所變化，如果自己徹底拒絕她的請托，那這個精神體恐
怕只會繼續重覆著相同的輪迴直到使命達成，抑或能量消耗怠盡歸於虛無。
她就這樣一個人在這似夢非夢世界中，只為了實現他人所說預言而等候值得託付的對象？
不對！
希格露恩伸出手。似乎見到自己的最後心願將要宣告實現，在她原本不可侵犯的拘謹凝重
外表下，現出淡淡的微笑。但是當希格露恩見到她空洞的笑容後，更加堅決自己的選擇。
希格露恩伸出的手接過不是她所遞上的聖劍，而是抓住了她的雙臂。意外又突如其來的舉
措，讓原本穩定的光團產生波動──連帶原本神態自若的她也陷入慌亂。
「請告訴我妳的心願！不是來自他人咐囑交待，也不是那根本看也看不見的命運安排，真
真正正屬於妳自己想實現的夢想、想彌補的遺憾──如果妳願意相信出現在妳面前的我，
請告訴我吧！」
希格露恩想起自身，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
「如果這真的不只是一場夢，就算是神明的安排也好……請妳說出妳自己真正想告訴妳所
等待的人的話。我相信會讓妳決定將思念寄附在這把劍上，絕對不會僅僅是為了他人。」
話一說完，希格露恩忽然覺得抓住她的手像是開始燃燒起來般。炙熱、燦爛──能量體的
光與熱同調地高漲，希格露恩首度領受到無比痛苦煎熬自身，那股熾烈的光團似乎要將她
整個人吞噬掉般開始擴大漫延。
但是希格露恩不願放開她的手，自從見到隱藏在那光采照耀外表下雍容華貴的從容不迫，
背後是
如何孤伶伶的淒涼不堪，當希格露恩念及過往而流下淚，她也如受共鳴地從眼角滑下淚滴
。
這時的她再既非神祇亦非王者，只是擁有不同身世背景……卻與希格露恩同樣抱持悲慟的
少女。
當希格露恩覺得自己生命將被這股光熱消磨去最後一點一滴，忽然刺目光明不再，連帶那
焚身之熱度也急速冷卻，她又回到原本身處的黑闇世界中。
唯一不變的是自己的雙手仍緊抓著她的雙臂不放，她身上原有的光明消散，只餘下如油燈
最後的餘暉白炎。
「沒有想到……沒有想到竟在最後能遇上妳。」
破涕為笑的她，這份屬於生命最終的美麗讓體認到她命運的希格露恩更加難過地哭了。
「妳不要難過，我真的很高興，被封印在他人生命中的我本就形同死亡。但能在這最後一
瞬間見到妳，我覺得這已經是命運對我最大的恩典。」
她的形體開始產生扭曲，與燈蠋將要燒盡一般，不受控制地搖曳舞動。
「……如果可以，請幫我解救莉菲雅吧，將她從與我同受詛咒的宿命中釋放出來。」
「莉菲雅？」
「妳已經見過她了，就因為她的緣故我的封印才被解破，所以拜託了……」
她像是還有說不盡的話想對希格露恩吐露，但一股強大的波動打斷了她們的交流，撼動整
個黑闇空間。高昂的猛獸咆嘯聲穿透進來，就像要將希格露恩連同她一併撕裂。
「是尼德霍格與聖劍產生共鳴！」
整個黑闇世界被這股音波擾動而不住幻變形態，為了保護希格露恩……縱使自身力量已達
消罄，但她仍以自身的光明將希格露恩包覆抵抗無邊的魔音破壞。
「……已經沒辦法維持住聖劍的形體……再下去會完全被尼德霍格的魔力摧毀殆盡……永
別了……善良的少女呦……我會永遠記得妳……也請妳記得我的名字……」
「妳的名字是……」
「希格露恩‧米德加爾。」
她用了最後的力量將希格露恩送出這個黑闇的空間，隨著她飄離回到原本的自我，摧心裂
肺的鳴吼聲漸漸沉默，她的身影也越來越渺小，從意識裡永恆黑闇的盡頭中不見蹤跡。
希格露恩也永遠不會忘記，她最後留予自己那與初次在夢中戰場上相見一樣無悔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