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後，陳益豪今天不用打工，便往學校旁邊的公車站牌走去，準備回家。
自從明白楊尚達的感情以來，他就像失魂落魄的人偶般，生活找不到目標及重心。每天的
作息就是上課、打工、回家，再接著上課、打工、回家。
那一天在電話中跟沈茹萱聊了很多，心情舒發了不少，但就僅止於此。
原本在心底深處載浮載沉沒有方向的浮木，現在總算有了划槳，可以朝一個大致上的方向
前進。
但是，還不夠。
他還是個茫然失措、胡亂揮動划槳的失意青年。
內心的矛盾一直盤踞在他心頭上，像怎麼趕也趕不走的猛獸，撕牙裂嘴等待獵物到達極限
的那一刻。
沈茹萱問他：想著楊尚達對你的好，你有什麼感覺？
那是至今從未體驗過的喜悅，跟任何人在一起的感受都不同。
不管什麼事楊尚達都默默為他付出，將他的心情擺在第一位。至今為止，會這樣對他的還
沒有出現第二個。
發票中獎請他吃飯、安慰心情不好的他、買他愛吃的食物、一起抱怨討厭的人、不計較他
的壞脾氣……
還有好多好多講不完的點點滴滴，都讓他傾心。
他停下腳步。
深秋氣候偏冷，惱人的躁熱卻襲向他全身。看著路邊商家的玻璃鏡面，那彆扭的表情很不
像自己。
他繼續向前走，但走沒幾步路，卻突然急停下腳步。
楊尚達站在他面前，直直盯著他看。
像這樣直直看著他的樣子，已經好久沒有過了。那天在社團教室的情景如曇花一現般出現
在他腦海中。
剛才的躁熱似乎加劇了，連帶自己燒紅的臉。
「你……你怎麼在這？」他別過臉，就怕被他發現自己的反常。
「正好路過。」他不帶表情的說著。
陳益豪繃緊著臉，嘴唇微微開啓，好像想說什麼，但楊尚達等了許久都不見他開口。
見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楊尚達起步離開。
「……手──！」
在經過他身旁時，陳益豪焦急的說：「你的手……我很抱歉……」
打著石膏的左手上面，早已密密麻麻布滿同學無聊的留言及簽名。楊尚達揮一揮手，表示
不在意。
他再次起步離開，看著楊尚達逐漸遠去的背影，陳益豪心裡有著陌名的恐懼，好像有種再
也見不到他的錯覺，但心裡不著邊際的慌亂卻讓他說不出想說的話。
楊尚達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對了，我得告訴你，我應該會轉學……不對，應該
是轉系，我已經提出申請了，最快應該這學期就會走。」他的口氣平穩得像個機器人，說
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似的。
陳益豪睜大著雙眼看著他，像被雷劈到一樣，全身顫抖的不能自己。
「為……為什麼……？」
「這樣子你比較輕鬆不是嗎？」他露出一股無奈的笑容，「我並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不，這並不是困擾，我一點都不這樣認為！
內心呐喊的話語說不出口，喉嚨像被什麼卡住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可以不用再見到我了。」
他繼續向前走，陳益豪終於抬起如鉛塊般沉重的雙腳，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我……！」
楊尚達看著他，不太明白這樣子的舉動。
「我……！」
自己到底要說什麼？
──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但我希望我們還是好朋友。
這就跟已經分手的情侶還冀望彼此之間可以繼續往來一樣可笑。
他並不排斥同性之愛，但這種事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男人之間要如何談戀愛，在現在如此開放的社會裡，他多少略知一二，只是在情感上他還
沒辨法接受自己是這個族群的其中之一。
他焦急、他煩躁，他並不想繼續傷害楊尚達，但也不想委屈自己。
如此兩難的態度，看在楊尚達眼裡，很心痛。
他揮開陳益豪的手，強裝鎮定的說：「不用再說了，就這樣吧，我並不想讓你為難。」
「不是這樣的！」
「如果我們之間不可能，就不要再說其他的了！」他聲嘶力竭的說著，如當頭棒喝般狠狠
打了陳益豪一記腦門。
「這幾年，看著你和亞紀，我很痛苦……，我常問自己，為什麼在你旁邊的不是我？為什
麼我不是女生？」他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我也不懂為什麼就這麼喜歡你，但看到你和
亞紀在一起，我就會嫉妒、會難過，然後開始怨恨上天的不公平……既然跟你無法走在一
起，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
他轉過身，揮手擦去從臉頰上滑落的淚水。
「算我求你吧，益豪，讓我解脫可以嗎？」
他頭也不回的掉頭就跑，留下震驚於楊尚達自白中的陳益豪。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讓他這麼痛苦。
楊尚達忍住淚水的模樣，像把利刃劃在他心上。
很痛，真的很痛，但是相比之下，他覺得一定是楊尚達的心更痛──在結痂的傷口上一刀
一刀不停的劃下去，一定痛得讓人麻目。
陳益豪望著天，厚重的烏雲遮蔽了原本清澄的藍天。
快下雨了……
沉鬱的天空黑壓壓的，像大火焚燒時產生的濃煙一般，越來越讓人窒息。
「嗚！」
他痛苦的彎下腰，跌坐在路旁的花壇邊。
不能再向以前一樣當朋友，沒想到居然這麼痛苦……
想到之後再也無法見到他，他居然害怕的渾身顫抖。
這會是楊尚達對他的那種感覺嗎？
不，應該不是，沒有那麼單純。他們之間原本就不是那麼單純的關係。
那麼，會是什麼關係呢？
是愛嗎？
愛？對一個男人？
在楊尚達出櫃之後，他對他的感覺還是沒有改變。剛開始是嚇了一跳，但隨著自己不斷思
考後發現，他其實並不在意他喜歡的對象是男還是女。他們就是朋友、是兄弟，沒有什麼
事是無法包容的。
那，他有辨法包容他對自己的那種愛嗎？
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想要楊尚達離開。
滴、滴──
地板上出現一圈一圈的黑點，越來越多，接著整片柏油路都被染成了深黑色。
下雨了。
冰冷的雨水淋在陳益豪寒冷的身軀上，似乎更加讓人心寒。
他太自私了，只顧自己的想法，卻完全不在意傷害對方。
即使如此，他還是希望，楊尚達可以陪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