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
雲朵之上居然有這種場所。穿過厚重積雨雲層後，來到一個精心照料的花園，這裡陽光普
照、氣候溫暖，栽種無數奇花異卉，群花爭豔、清香撲鼻，和方才底下嚴寒的天氣迥然不
同。
「雲之彼端，天上人間」，這裡就是「天上人」的住所。他驚訝讚嘆之餘，目光緩緩掃視
周遭，一時忘記疲勞，像初生之犢般好奇地打量一切，小心翼翼探索花園。
那些神話傳說是真的，老先生說得不錯，雲朵上果然住著「天上人」，若能見到「天上人
」，求得不老不死的仙藥，那麼這趟旅程經歷的千辛萬苦都不算什麼。
※
他是地上某一王國的「新王」，聰明絕頂、力大無窮，兼之膽識過人，年僅八歲就能降伏
發狂的野豬，在法庭上做出公正判決，正明是非曲直，從小受嚴苛的儲君訓練，以作為一
名「賢明的君王」培育成人。
頭腦武力、軍略戰術、內政外交，各項身為王應具備的技藝都已嫻熟，加上愛民如子，在
高超手腕治理下國家昌隆興盛、國泰民安，四方諸國聽聞，無不遣使拜見，王的風采令眾
人心悅臣服，他的國素有「永續繁榮之國」美名。
國勢蒸蒸日上，新王的內心卻有一層最深最苦澀的憂懼，就是對死亡的恐懼。無論在世建
立多偉大強盛的國，受萬人景仰，凡人免不了衰老，最終難免一死。
新王為此苦惱憂懼，荒廢政事，吃不下東西，日漸消瘦。連身邊親朋好友、朝中大臣、以
至美麗的妻子輪番勸戒，也起不到作用。
王國內最睿智的長者告訴他，死亡是人生必經的過程，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另一段旅程
的開始...，他聽了只感覺更加痛苦，這種虛無飄渺的言語騙騙傻子還行，可愚弄不了聰
明睿智的王。最後王離開宮殿，各地流浪，尋找長生不老之道。
※
他在沙漠的邊境小城鎮找到一個整日泡在酒精裡的酒鬼乞丐，大白天就醉醺醺的，說話含
糊不清，滿嘴荒唐言。乞丐又老又臭，孤身一人沒有工作，向人乞討要錢買酒喝，身上衣
服骯髒破舊，當地人視為麻煩人物，稱他是「老不死」的酒鬼。
世界各地漂泊三年多，他早已褪去一身榮華富貴氣息，成了庸庸碌碌世俗之輩，滿腦子只
想探詢永生之道，不見昔日王者風采，這樣的他甚至不吝惜從爛泥巴糞坑裡挖掘任何一點
蛛絲馬跡。
「不老不死的永生之道...？大人看不破塵世，為幽冥之事而苦，居廟堂之高，仍癡心妄
想長生不老，哈哈哈，說到永生，不就是『天上人』的基因工程療法(天人化)？」
「天上人...？」是傳說中住在天上的神仙嗎？
「酒、年輕人，酒...」
他畢恭畢敬奉上美酒美食，此刻酗酒的乞丐，好比神廟傳達神諭的神官，一言一行比任何
長老智者更具力量。
醉鬼大口飲酒，發出好大一聲嗝，似乎很滿意酒的滋味，緩口氣說道：「傳說『天上人』
從天上的星星而來，他們雖然看起來和我們長得一樣，都是一個腦袋、兩隻眼睛耳朵、一
張嘴巴、兩條胳膊兩條腿，但行動的軀體不過從實驗室訂製出來，想做成什麼模樣都沒問
題！天上人乘坐的飛船速度之快，能把時間換成空間移動，他們航行過浩瀚的『星辰海』
，來到這片土地，傳授古代的人類各項知識技藝，其中包括長生之道...。」
但後來雙方起了衝突，人類的欲望無窮無盡，得了長生還不夠，最終招致反撲。巴別塔
(太空電梯)遭到摧毀，從此地面的人類和天上人斷絕聯繫。古代王國被天上人的軌道武器
「流火」徹底滅絕，一點痕跡不留，長生之道亦不復存在。
到頭來長生不老只是一場空...。他聽完故事，雖然失望，仍把口袋裡最後一枚銅幣買了
酒請老酒鬼喝。
酒鬼接過羊皮酒袋，搖搖袋子，眼中放出銳利精光，語帶保留地說道：「年輕人，通天塔
被毀棄後，人們失去通往天上的路，但想到天上，不只一條路可走。」
「據說浩浩大海中，浪花濤濤，有這麼一個小島，島上長了一棵通天巨樹...」
●●●●的樹。
※
船隻穿越重重濃霧之後，視野別有洞天，小島橫躺在大洋上，白浪濤濤、波光粼粼，群山
秀巒，山體在陽光照射下晶亮剔透，宛若蓬萊仙島。獨獨那棵「樹」直挺挺的矗立在島上
，予人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在海上遠遠地就能看瞧見「樹」的枝幹，島嶼山脈中央突出一株參天巨樹，樹幹筆直枝枒
不多，光禿禿的不生一片葉子，衝破雲霄，直達天廳，使勁仰起頭也看不見樹頂，連天空
高處的雲朵也只能裝飾樹幹中段，相形之下底部的山脈猶如樹幹根部的小小蟻丘。
樹有多高？長到何處？最根本的問題，世界上怎麼有這麼一棵龐然大樹？
他在島上住民的指引下，抵達島嶼中心「無人生還」樹根處，身上攜帶多日的乾糧，開始
「爬樹」的壯舉。
老不死說那是一條特別艱辛的路，非常人能及，但他也非常人。
越往樹幹上段爬去，天氣越加寒冷，樹皮表層開始結霜結霰，光溜溜的難以施力，稍有不
慎，便會從萬丈高空跌落摔成肉醬。但他面無懼色地慢慢往上爬，乾糧吃完後，便餐風飲
露，衣物抵禦不住寒風，咬緊牙根撐過，如此攀爬七七四十九日，他穿過厚實的雲層，來
到仙域，天上人的住所。
※
男人在花園裡亂走一陣，不識得道路，撞見一名蹲坐在石階上的小女孩。她兩眉彎彎，大
大的眼睛輕靈秀巧，正目不轉睛盯著花叢，其身姿端凝不動，像極了一尊玉石雕像。
她肯定就是天上人的公主！男人有些擔心莽撞現身會嚇跑公主殿下，仍大著膽子開口搭話
。
「我在等花開。」
天上人的公主嫣然一笑，甜甜地說道：「你們的生命太短暫啦，如蜉蝣般朝生夕死，若不
時時刻刻盯緊，沒準下秒咻─地花兒就開了，如果分神跟你說話這會花開花謝，你怎麼賠
我。」
「那妳跟我一塊走，將性命託付給我，如此一來我就能永遠活著，永久統治人間的國，創
造永世不墜基業，我保證會讓妳看見『永續繁榮之國』，那是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國度，
人們不為生老病死而苦...。」
她呆立一會，愣愣地看著眼前衣衫襤褸的男人，不過區區凡人，哪來的自信說出這番話？
他好年輕，年方正盛、神采飛揚，眉宇間透出頂天立地的氣概，那一刻整個世界為之顛倒
沉淪，盡皆收合聚歛在男人自信豪爽的笑容下，彷彿世上再無任何險阻能難得倒他。
「永遠別說『永遠』這個詞。」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她說道。伸出手指夾在花莖上，稍稍施力，折下一朵含苞待
放的黃玫瑰，作勢要送給他。
就在男人伸手去接的同時，玫瑰已然盛開，隨後迅速凋謝，焦黃枯萎，短短一瞬化作塵土
輕煙，消散於空中，他竟什麼也沒摸到。
「你們的人生(your life)。」她說。
剎那的芳華如此短暫，讓人深深著迷。
於是和男人一道走了。
※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他們看過太多生離死別、太多悲傷，歷史一再循環，國家興衰起落，
人生短短如彈指一瞬，忍耐到達界限，是時候有人站出來打破這個世界過於老舊陳腐的架
構。
自從那一天私自帶走天上人的公主，過去多少個寒暑？今日方可兌現當初的承諾。
生命有生命的形狀，死亡有死亡的形狀，當死亡的陰影降下，籠罩生的個體，「形狀」完
全覆蓋生體，就是真正意義的死。但當生命(Life)與死亡(Death)兩者達成協議，形狀開
始「重合」，生命中包覆著死，從死亡誕生出生命，再也分不清楚彼此樣貌，合而為一，
那是既非生，亦非死，超脫生死之外的境界，是為「涅槃」。
「生死複合，涅槃極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