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請神降身】
　　陌陌閒著發慌，在山腹間一片開闊的草地上，來回奔跑。跑了一整個上午，他才感到
累，終於停了下來。「咚」的一聲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不知道魚父有沒有好一點...北邊真的要打過來嗎？現在禁止外出，獵人和漁夫都
不能工作，只有小果乾和肉乾可以吃，根本吃不飽！」陌陌煩惱著：「好想到北邊去看看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沒有親眼看到我才不相信他們有多可怕！可是...」一想到巫師
娘用那冷峻的臉告誡他「不可衝動」他就害怕。陌陌從不把任何勇士放在眼裡，部落裡面
已經沒有人打得過他了，但他只怕一個人：巫師娘。
　　「聽說巫師娘年輕的時候跟好幾個巫師鬥法，那些找她麻煩的巫師沒有一個好下場，
部落長老們閒著沒事就講，講得好像神仙鬥法，也不知道是真的還假的。唉，不知道她能
不能用魂術打跑那些壞蛋！」陌陌在地上翻來翻去，想這些問題對他而言，太難了。
　　一隻腳踩在翻滾的陌陌身上，陌陌大驚跳起，擺好架式就要揮拳了！
　　「哈哈，陌兒是我啦！」曲兒臉上掛著微笑，像是早晨的陽光那般溫暖祥和。
　　「曲兒！你又嚇到我了！」
　　「陌陌你的聽力要加強喔。」
　　「走路無聲無息是你們獵人的功夫，我聽力再好也沒辦法啊！」陌陌不服氣道，他想
到了什麼，馬上又問：「你父親還好嗎？植楮有效吧？」
　　「很有效！連續吃了五天植楮，晚上已經不發做了，白天也能起來活動。巫師娘閉門
兩日，原來是修練浮魂，她今早來我家，把手掌貼在父親的額上，叨叨唸唸的．父親忽然
就恢復精神了！現在還吵著要去捕魚！哈哈」曲兒藏不住開心的神情。
　　「那麼巫師娘呢？」陌陌擔心的問道。
　　「嗯...她說這點魂術只要休息兩日就能恢復體力，要我們別擔心」曲兒心裡還是很
擔心的。
　　「那太好了，咱們回去看你父親！」陌陌興奮的說。
　　「嘿嘿，要比賽嗎？」曲兒斜著身子說。
　　「那是當然！這次我不會輸了」陌陌胸有成竹的說。
　　這段路是兩人經常「比賽」的地方，從山腹草原往下坡叢林，回到部落大門。陌陌從
來沒有贏過。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起跑。一開始是陌陌領先，曲兒緊追在後。前方就是下坡叢林了
，陌陌魁武的身形常常被比較低矮的樹枝打在臉上，他不覺得痛，左閃右閃的奔跑著，轉
過一棵大樹眼前又是一顆大石，因為下坡速度非常快，在撞上石頭之際向斜前方翻了一個
滾閃過大石，運用滾勢隨即站起繼續奔跑。陌陌回頭看曲兒是否追了，卻沒看到人！
　　「哈哈哈，他一定是摔了！」陌陌心裡暗自開心。
　　回過頭來繼續狂奔，隨著坡度愈來愈陡，他的速度也愈來愈快，腳下都是濕滑的樹葉
和青苔，只要稍微不小心就會摔得滿身是傷。最後一段路了！他跳下約三個人高的小斷崖
，往前滾了幾圈再跳下另一個斷崖，順勢站了起來已經到了部落外面的平地了。陌陌全速
衝刺，眼前就是部落大門。
　　「嗨！等你好久」曲兒站在門內，笑瞇瞇地看著陌陌。臉不紅氣不喘的曲兒，身上一
絲傷口也沒有，對比氣喘吁吁，滿臉被樹枝刮傷的血痕的陌陌，高下立判。
　　「你...你是怎麼辦到...的...呼呼...」陌陌愕然不解地問道！
　　「下坡很輕鬆呀，跳幾下就到了，你呢？」
　　「我差點撞上樹，又差點撞上石頭，樹枝打得我好痛，我記得上個春秋沒有被樹枝打
！唉呀，曲兒不愧叫作曲兒！」陌陌看來是輸得心服口服。每過一個春秋，陌陌就漲高好
幾寸，這回比賽又比上回長高了不少，所以才會被樹枝猛打。
　　「上回去脫扈山的旅程，不管是上山還是下坡，都是我沒有遇過的難度，好幾次差點
掉下崖呢！我覺得，這趟旅程讓我進步很多」曲兒開心的說道。
　　村里的幾個小姑娘聚在一起，邊縫著獸衣邊偷看兩人的說話。曲兒也注意到女孩的目
光了，他轉身跟大家打個招呼，女孩們害羞的低下頭繼續縫紉，只有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孩
回應曲兒的招呼。
　　「曲兒，你回來啦？去打獵嗎？」女孩走到兩人的身邊，她比曲兒高上半個頭，牙齒
非常整齊，黑到發亮的長髮綁成一束辮子，直到腰間。
　　曲兒跟女孩一起往部落裡走，邊走邊聊著：「今天沒打獵，巫師娘說不可離開部落，
陌陌悶不住跑到山上去玩了，我去找他回來，免得他挨罵。」
　　「那個沒腦筋的不用理他，我跟你說，前些日子你從脫扈山回來，帶回不少天嬰龍骨
（註一），我選了一支形狀最好的，打磨成了一把小刀，唉天嬰龍骨雖韌，好打但不好磨
！」女孩從兜把刀拿出來，遞給曲兒，又說：「我還向父親要了一顆山上的瑤（註二），
這是巫師娘娘祈福過的，我把它給鑲在刀上了」
　　天嬰龍骨刀質地軟韌又鋒利，非常適合叢林生存與打獵，唯獨怕堅硬的石頭做成的武
器。女孩做的這把刀，白亮光滑，形狀微微彎曲，長度跟曲兒的前臂差不多。握柄似乎是
用獸毛編織而成，握柄上方鑲著一顆血紅的瑤玉，一看就是上等好刀，而且是獵人專用的
獵刀。
　　曲兒手握著刀，刀上殘留著小楚的餘溫，心裡的感受很複雜，說道：「很對不起，這
麼貴重的禮物，我...我不能收」曲兒搔搔頭腦，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花了五日五夜才做出來的，你如果不收下，我就一刀刺死你！」女孩手伸過去想
要搶刀，生氣的臉龐都漲紅了，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愛，至少曲兒覺得可愛。
　　「小楚，謝謝妳！」曲兒急忙收下女孩的禮物，揣進腰間。原來女孩叫做小楚，今年
第十五個春秋了，她非常喜歡曲兒，曲兒也很喜歡她。雙方家人和長老們都打算好了，等
曲兒適婚期一到，就讓兩人結婚。
　　小楚說：「下次你在這樣辜負我的好意，我就不理你了！」說完掉頭就走，還沒走遠
又悄悄回頭偷看曲兒，臉上掛著一抹害羞的神情，跑遠去了。
　　曲兒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發呆。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夏天，在溪旁遇見小楚，看她全身
肌膚白中透著粉紅，眉毛濃密，小小的嘴兒像棗果兒一樣...
　　陌陌在遠處大喊：「情郎啊！巫師娘找你唷！」
　　曲兒紅著臉往巫師娘的屋子跑去。
＊
　　曲兒和陌陌也回到了部落。兩日前，巫師娘派兩人到山下九河匯聚處採大蒼玉，要找
齊七種彩虹色，且每顆必須跟陌陌的拳頭一樣大。這任務不簡單，在這片山上下，蒼石蒼
玉到處都是，只不過七種顏色和拳頭大小的，兩人倒也花了兩日才完成。
　　「曲兒，我們找這些大蒼玉是祭祀要用嗎？」
　　「我想是吧！不過...我從沒缺席過任何一次祭祀或跳神，這樣大貢品是第一次」
　　「難道是要請出那一位？」陌陌興奮說著。
　　「也許！我也很期待看到那一位大人，但是不知道巫師娘娘能不能...」
　　「巫娘大人不是一般巫師，我相信她！」陌陌十分自信！
　　一連兩日，所有人為今晚的跳神儀式忙著不可開交，大家既興奮又緊張地議論著：「
這次要請哪位神靈降駕？」、「是為了人面魚怪的事情祈福嗎？」、「我說是戰爭的事情
！北方要打來了，你沒聽說嗎」、「巫師娘最近身體越來越差，年紀也大了，她能熬過去
嗎？」、「哎你臭嘴的詛咒什麼！咱巫師娘可以再活上午十個春秋！」...大家七嘴八舌
討論不停。
　　正好小楚走了過來。小楚換上了祭祀用的服裝，長辮子盤在頭上用魚骨簪了起來，一
朵亮紅色鮮花插在髻上，嘴唇擦了紅色的胭脂粉，身穿鮮豔鳥羽製作的獸服配上紫色瑤玉
製作的掛飾，腰上紮著螢亮的蟒皮帶子，腳上的草鞋也換了新的，腳踝上綁著紫色的瑤玉
。婷婷玉立的小楚作祭祀打扮，美艷動人，部落裡頭男男女女都轉頭過來看她。
　　「我剛從巫師娘娘那邊出來，她說我要開始學習巫術了，這次要我當輔祭。」小楚表
情沒有喜悅，也沒有哀傷。小楚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的巫師。巫師可以與一般人一樣結婚
生子，但是巫師的訓練過程非常兇險，在這之前已經死了兩任輔祭女孩。
　　「我相信小楚！妳一定能成為我們的巫師，我會日夜為妳祈禱！」曲兒雙手握著小楚
冰冷的雙手說道：「我一定會努力幫助妳，成為一個好巫師的！」曲兒陽光般的笑容漸漸
讓小楚不再恐懼。
　　「曲兒謝謝你」小楚放開曲兒的手，看著曲兒微微點了點頭，離開去了。
　　「在這大事情上，你的未婚妻竟然要成為巫師啦！看來你成婚的日子還有得等囉！說
不定長老會給你換一個妻子喔，哈哈哈」陌陌知道說錯話，趕緊拉起曲兒的手，安慰說：
「好情郎，別難過了，如果她在今晚活下來了，你們還是能結婚啊！我幫你祈禱！」
　　「謝謝你，我的兄弟」曲兒拭去眼角的淚水，強定起精神說：「走！我們的任務還沒
完呢！」
　　兩人先回到曲兒家，確定父親的身體狀況，依然像是一尾夏天的活魚般，精神飽滿的
進進出出，幫忙部落準備晚上的篝火。母親和兩個妹妹看到曲兒和陌陌回家，大家擁抱在
一塊兒，母親哀傷的說：「巫師娘總是讓你去做危險的任務，母親好擔心」
　　「阿母，不怕，魚三我很厲害，而且陌陌陪著我，阿母不用擔心」曲兒抱著母親，安
慰著她。
　　「這些獸服都是晚上大祭要用的嗎？好多羽毛啊！」陌陌拿起地上的祭服端詳著。
　　「是阿，巫娘那邊拿出了好多我們從沒見過的羽毛，而且都跟新的一樣。巫娘教我們
縫製羽毛祭服的方法，我從來沒做過如此困難的祭服」魚母說道。
　　「我們猜這次要請大山神降臨了」陌陌和曲兒異口同聲道．「而且小楚去做了輔祭」
陌陌搶著說。
　　「哎呀，這可怎麼辦，大山神的輔祭，曲兒啊...」魚母滿臉愁容地說。
　　「沒事的！我相信小楚！小楚的能力不輸給我。」曲兒非常有自信說。
＊
　　祭祀大典開始。
　　立夏夜晚，滿月，無雲，微風輕拂部落每個人的臉龐。篝火燃著熊熊大火，部落所有
人都在篝火旁吃肉。在巫師的祝福下，獵人隊伍打了一頭野豬回來，用大陶釜煮一鍋肉，
所有人都在吃著。
　　領頭獵人頭戴野豬頭，身披野豬皮，手持一陶壺，坐在眾人中間。
　　「苦嗚～～～」巫師娘身後的部落首領手持長長的號角，號角聲響低沉而悠長，好似
方圓百里都能聽到！
　　獵人頭領站起身來，抽出腰間的獵刀，往手臂劃上一的大口子，鮮血直流。收起獵刀
，他拿起陶壺接血，半晌，旁邊一個獵人拿過陶壺，往巫師娘走去；另一個獵人從篝火拿
起一支冒著火的木頭壓在獵人頭頭的傷口，「滋嘶」的烤肉聲和肉香味傳到每個人的耳朵
和鼻子，獵人頭頭一點聲音都沒吭。傷口已不再流血，拿火把的獵人將火把放回篝火，剛
剛送陶壺過去的獵人從巫師娘那邊拿著草藥膏走回來，幫獵人頭頭敷藥。
　　巫師娘拿起小刀，在指頭上割出一個隙縫，擠出三滴血在裝滿血的陶壺中；剛剛吹號
角的部落首領也注三滴血進去。兩個勇士抬著一個大陶盆過來，裡面裝著滿滿的酒。巫師
娘嘴裡念念有詞，然後將陶壺的血倒進大陶盆。鮮血在乳白色的酒中化開，在火焰照射下
，血酒看起來像似紅果子漿那般，令人垂涎欲滴。
　　三位大長老用木勺把酒盛入皿中，分別端去給巫師娘、部落首領、以及輔祭小楚。再
來才是三位為自己盛了三皿。最後由勇士們將酒帶下去給所有人，待人人都得到一皿血酒
的時候，首領又吹了一聲號角「苦嗚～～～～～」所有人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陶火氏！」首領的聲音響遍全村。
　　「嗚嗚嗚嗚嗚嗚嗚」全村發出獸鳴般的聲音回應著！
　　「陶火氏！」這次首領的聲音響遍了整座山！
　　「嗚嗚嗚嗚嗚嗚嗚」族人們蹦蹦跳跳，大聲吆喝。勇士把胸當鼓、獵人跺著腳、族人
們瘋狂的叫喊！
　　號角聲響起，族人們停止吆喝。
　　「陶火氏的孩子們，我們遭遇到大劫難！」首領的聲音清澈，甚至有一股魅力，讓人
無法不聽她說話「血洗部落的戰爭！還有妖怪肆虐我們的魚場！這都是百年內沒有見過的
事情！」
　　全場安靜得，只剩下篝火木頭燒得裂開的聲音。
　　「我們派出很多勇士去北方打探，所有人的回報都是一樣：像我們這樣的部落，不是
成為奴隸，就是屠殺殆盡！」
　　「打回去！」、「我們拚了！」、「趕快逃跑，我們去南邊」、「我也不想打」族人
們議論著。
　　「孩子們！」首領一發話，全場頓時又安靜無聲，繼續說道：「我們不打，我們不逃
，因為不論走哪一條路，我們都活不下去！聽我說！我們有神的庇佑，讓神來指引我們道
路！」
　　語畢，她又吹了一次號角，號角聲響似乎能直通月亮！首領並不高壯，體型只比一般
女子高一點點，沒想到她有如此強大的肺活量。曲兒和陌陌聽著號角聲，眼淚噗噗的流著
，心中被一股力量環抱著、就像是母親擁抱、像是大地的擁抱、像是存活的喜悅、像是靈
魂被安撫那般。
　　「今晚，巫師娘娘將為我們招喚大山神！」
　　所有人聽到大山神，無不神情激動，交頭接耳著。
　　「大山神保護著我們居住的這座山，山上的風水草木是祂的！山下的九條河水是祂的
！我們也是祂的！今天，我們的命運，讓大山神告訴我們！」
　　村民們歡呼鼓譟著！
　　巫師娘、輔祭小楚和三位長老走到篝火前。巫師娘拿著招魂儀式的道具坐在眾人前方
，眼睛閉著。小楚和長老們依序將烤熟的三種禽類放入挖好的洞裡，再鋪上一層煮好的白
米，最後將曲兒和陌陌帶回來的七顆七彩大蒼玉放在上面。三位長老們將土掩埋回去。小
楚手微微顫抖，站在原地似乎忘記該做什麼．
　　「快過去，旁邊旁邊！」其中一位長老在小楚耳邊低聲提示她。這位長老是小楚的爺
爺。小楚走到巫師娘的旁邊，閉上眼睛站著，等待事情發生。
　　首領吹起長長的號角聲，所有村民開始祭祀舞蹈。有一組中年男人「哼」著低音曲調
、一組中年女人「哈」著高英曲調、一些人用大木捶打擊地面「砰」、一些人打擊皮鼓、
獵人和勇士們身穿祭祀鳥羽花衣，圍著篝火跺腳跳舞發出「咿咿哈憂～」的戰舞歌曲，不
時著伴隨首領的號角。
　　「砰砰」木捶和鼓聲是越來越急、歌曲高昂低沉「哼哈」越來越快、獵人和勇士們在
火前又跳又唱全身燒得發紅，此時巫師娘站起來，依然閉著眼，開始搖擺著身軀，左中念
念有詞。火光照耀下，看清楚她臉上用血畫成的圖騰：鳥的圖騰。
　　巫師娘開始轉圈，隨著越來越急促的節拍，她越轉越快；節拍更快，敲擊聲更大，舞
者們似乎跳到失了魂，越跳越瘋，巫師娘就轉得越快！陌陌和曲兒也在隊伍裡跳著，他們
離篝火非常近，被火煙嗆得滿臉都是淚水和鼻水，身上的羽毛幾乎要燒起來。即便是這樣
，兩人跳舞的速度跟著眾人，越來越快！
　　一陣清風徐徐吹來，沒有半點停的意思，篝火被吹得搖曳亂顫。首領吹了一口號角，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只剩下巫師娘還在旋轉。
　　巫師娘驟然停下，手腳七拐八扭的，頭也不停亂轉了好一陣......忽然間，又變得正
常了。
　　「陶火氏召我何事？」巫師娘說。
　　看來，大山神，吉神逢泰（註三）降身巫師娘了！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