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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琳交代了夏侯世家弟子一些瑣事之後,領著魔翳走出折劍山莊。她才剛從雪石路
回來,對路線記憶猶新,由她帶路效率頗高。
天色一如雪女所說開始飄下粉般的細雪,不知什麼時候風雪會轉劇,因此這趟上山還
是速戰速決的好。魔翳邊走邊想著這些瑣事,卻突然覺得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正確來說,這並沒有哪裏奇怪,而是正常過頭了。他的右手掌心牽著另一個孩子的小
掌心,視線往旁,看見的是熟悉的絳紅色衣袖,而那個看起來有些雀躍、卻一聲不吭走在
他身邊的人,不就是夏侯瑾軒嗎?
「瑾軒!不是讓你在折劍山莊跟姜少俠他們玩的嗎?這裡很危險的你怎麼跟來了?」
牽著夏侯瑾軒走路幾乎已經成為他這陣子以來的習慣,竟使他意外地沒發現身邊多了
一個人。夏侯瑾軒只穿著那件風雅卻單薄的外袍,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可以禦寒之物,等等
雪一下大起來,還不把小瑾軒凍成一塊冰雕嗎?
魔翳忙給夏侯瑾軒披上自己的厚氅,將長長的袖子折了好幾折才符合夏侯瑾軒細小的
手臂,下擺則想盡辦法打成不會妨礙走路的衣結。
「阿琳姊姊跟老師要丟下我去哪兒玩,是不是要去找雪女?我也想去!」顯然對夏侯
瑾軒來說對雪女的興趣暫時勝過了和同伴們玩家家酒。
「老師,怎麼辦,先帶瑾軒回折劍山莊嗎?」手持長弓走在前頭的夏侯琳回頭問道。
「已經快到了,還是就帶著他吧?」
若是為了瑾軒的安全著想,折回去不是問題,但湖底也不過是些妖怪,且此番只是要
探,並未打算要動手奪取凌雲撥月,就算帶著瑾軒應該也不難應付才對。「沒關係,既然
都要到了,就當帶瑾軒出來玩玩也好,走吧。」
「好。」夏侯琳應了一聲,繼續前進。又走了一會兒山路,她才停下腳步。「就在前
面了,那時雪女說湖內妖怪群聚,所以我沒有上前去看。」不遠處,一泓深泉點綴在山邊
,天雖冷,湖面卻不結凍。
夏侯琳正要前進,魔翳卻沉吟道:「此番只是要探查凌雲撥月是否真在湖中,應盡量
不起衝突為好,妖怪在湖中,我們該如何探查呢?」
若是不需掩飾身分,方法多的像山一樣。他可以宰掉一隻妖怪,再以那隻妖怪為傀儡
混入湖心;或是以兩極雙生術複製一兩隻妖怪的暗影,神不知鬼不覺;亦或者更直接的,
單刀直入殺爆他們的老巢。
不過因為要掩飾身分,上述做法全都不可能,他能使用的,只有最普通的五靈仙術。
「我們連妖怪有多少都沒底兒呢。」夏侯琳隨手拉弓,將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射入湖中
,箭「咻」的一聲穿透湖面直入水中,卻不見妖怪有什麼反應,難道說雪女誇大其辭,妖
怪並不如想像中的多嗎?
夏侯琳又射了第二箭,結果還是一樣。她失去耐心,邁步上前想直接確認,魔翳較為
謹慎,與她保持一段距離,緩步跟上,確保可以應付突發場面。
她來到湖面十步之外,還未走近,抬頭一望,就發覺雪女的話毫不誇張。
若是荒山上發現的那個洞穴,還可以想像一堆童草棲息在裡面的樣子;而這座湖卻不
是,裡面的妖怪不是十幾隻、幾十隻、甚至不是幾百隻。放眼望去,一雙雙發光的眼睛如
凍結在湖底一般,看得人頭皮發麻,難以估計的妖怪擁擠地堆積在湖中,一動也不動的樣
子像極了可怕的標本。這樣的地方,恐怕連挪個位置都不可得,一不小心就要互相踐踏而
死,他們簡直像是被塞進湖心這個小世界中。
夏侯琳悚然止住了腳步,雪女稱這是「巢穴」,但她完全無法相信這些妖怪是自願住
在這湖底,仔細一看,其中甚至有為數眾多的冤鬼,不用想也知道是誤闖此地的倒楣傢伙
,嗚呼哀哉不知安息是何日。
正當她觀察著被群妖擠到看不見湖底的水面時,水底下一顆雪魂抖動了一下,猛然爆
炸,湖面剎那發出轟然巨響,炸裂開的花白水柱如蛟龍竄升,夾雜著數隻妖怪的軀體,不
知是死是活。被炸上天的妖怪中,一隻溪蟒在半空不斷掙扎扭動著,身上赫然插著夏侯琳
射出的羽箭,一瞬間牠似乎就發現了夏侯琳,怒吼著飛衝過來。
「嘖。」夏侯琳俐落地抽出羽箭,弓弦一彈,箭矢轉瞬釘入溪蟒的身軀,將牠射落墜
地。同時,湖中群妖也注意到了岸上的人,十數隻妖怪率先湧上,距離尚遠,夏侯琳一發
三箭,接連數發,仍無法阻止妖怪們前進。地上爬行的泥怪驟然被迅如閃電的風刃削成兩
半,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魔翳出手了。
爬上岸的只是一小群妖怪,花點功夫很快就幾乎被消滅殆盡,不過此時湖中妖怪們也
都發現了水面上的異動,不少妖怪紛紛探出頭來,漸漸形成一支為數不少的隊伍,即使眼
明手快仍難以壓制其數量。
敵人要比想像中來的更多,開始如湍急的河水般奔騰而來,如果還試圖以一擋百,那
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夏侯琳一邊以飛箭保護自己不被近身,一邊連續縱身後躍,幾乎
足不點地,她俐落地攀上附近一棵高大的杉樹躲避,卻聽得魔翳大喊:「別上去,退回來
!快退!」
弓弦又是錚錚兩聲,射落企圖追上來的幾隻具飛行能力的溪蟒、雪魂,夏侯琳站在高
枝上頭,環視底下,聚集到岸上的妖怪已經如一支瘋狂的軍隊,站在這裡如同被逼到角落
,再無可逃。她正踟躕著,魔翳以指結印,一發強勁的無極電芒替她掃開了杉樹底下的妖
怪。夏侯琳大喜,腳步輕靈迅捷,三兩下躍下樹幹,她收起長弓、拔出佩劍,沿著魔翳開
的路殺出重圍。
「哎呀,才說相見不如不見,姑娘竟又回來了,可是不信奴家肺腑之言嗎?如今便知
奴家句句屬實了吧。」夏侯琳只專心拔腿疾奔,忽地耳邊那熟悉的呢喃軟語爬了上來,像
是有人的唇貼近在她鬢邊說話。她一迴身盪劍斬去,而後平穩地單膝跪地,止住後退的衝
勁。
眼前雪女一臉無辜地飄浮在空中,衣袖已被削斷。「才剛道別就翻臉不認人了,看來
姑娘比奴家還絕情吶。」雪女抱著已無衣袖掩蓋的手臂,淺笑道:「別愣著,咱們先退吧
。」
魔翳沒想過所謂的巢穴竟是一個根本就塞滿了妖怪的湖泊,如果是這個數量,別說是
妖,就算只是凡人一齊圍攻上來一頓海扁,都可以將人扁成肉醬。上千妖族聚集,即使是
魔族都得畏懼三分。
他將瑾軒護在身後,且戰且退。妖怪們襲擊夏侯琳未得手,雖不甘心但又似乎不想離
開那座湖,距離逐漸拉遠之後,一些妖怪已經放棄,紛紛退回湖內。夏侯琳壓力頓時減輕
,朝魔翳這邊跑了過來,身後帶著雪女。
「你不是說這是妖怪的巢穴嗎,為什麼這些妖怪全都像壓醬菜一樣擠在這鬼湖裡?」
她捏了一把冷汗問道。
雪女答道:「這麼多妖怪,當然該叫巢穴了。沒想到姑娘真的回來,可惜姑娘是使劍
的,湖底的神兵對你用處不大,不是奉勸姑娘放棄嗎?天下良劍多的是。」
夏侯瑾軒第一次看見這樣群妖亂舞的景象,嚇得有些呆了,眼眸裡泛著淚水似乎要哭
出來。魔翳本忙著安撫,一聽到雪女這話,立刻問:「你知道湖底是什麼兵器?」
「不知道,這座湖是這一帶難得的陰陽聚會之地,底下靈脈對我們妖類修行大有幫助
,所以才有這麼多妖怪擠在這裡。對我們來說,這是個必爭之地,兩位還是死心吧。」
「是嗎?那你怎麼不也去擠擠?」夏侯琳問。
「奴家修為不足,哪有我佔地的份兒?一些修為低的妖怪,才踏入湖底就被其他妖吸
乾了精氣,奴家可不敢試呦!」雪女掩嘴笑道。「要修煉,吸取那些自尋死路的人類不是
更快嗎?」
「這湖底的妖怪,不過是為了擠一塊地方,居然連同族也殺?」夏侯琳有些不敢置信
。
「呵,溪蟒、雪魂、泥怪,哪叫同族?更何況人不也殺人嗎?」雪女像是聽到了什麼
笑話一樣。「要是讓湖底那些粗蠻的傢伙弄髒了我的衣裳,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原來你在乎的是衣裳……」
夏侯琳與雪女正聊得愉快,魔翳卻傷腦筋了。三人能毫髮無傷、全身而退固然是件好
事,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探查湖中之物,卻沒能達成。湖底神兵妾身未明,其中妖怪
冤鬼又多得可怕,真要全部處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大費周章除掉了這些妖怪,卻發
現底下的兵器不是凌雲撥月,豈非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麼看來搞清楚目標才行動是個更為明智的選擇,只是問題就在要搞清楚目標,還是
得先把這群妖魔鬼怪都給打撈起來才看得見,一樣是天方夜譚,這可怎麼辦呢?魔翳左思
右想,最後還是再次施展了幻形術。
法陣裡出現的是王蓬絮的身影,平時看起來清新可人的小家碧玉,現在一手抓著肥滋
滋的油雞腿、另一手左右開弓抄著筷子就捲起一大把麵條,當雞腿肉嚥下喉嚨時,立刻以
無懈可擊的節拍把麵條也塞進嘴裡。
這畫面幾乎可形容為凶猛,但她脹鼓鼓的腮幫子上滿足的笑容又像是在吃什麼人間美
味,讓人看著看著似乎也幸福了起來。旁邊則是龍溟以夜叉皇族的優雅餐桌禮儀細嚼慢嚥
,形成強烈對比。
「舅舅,怎麼了嗎?」龍溟暫停用餐回應道,說完後轉頭過去對王蓬絮說:「絮兒姑
娘,別分心,繼續吃下去。」然後發現王蓬絮一點都沒有分心,甚至連他講的話都沒聽到
,他滿意地點點頭。
跟王蓬絮一起旅行已經一段日子,途中龍氏兄弟二人很快就發現了她不僅僅是個美食
家,食量還異常的大!若真要論,王蓬絮即使不吃東西,也不會真的餓倒在路邊,不過只
要一碰食物,卻是不盛個五碗絕不罷休。照理說這種吃法,平常人早就胖成一團肉球,偏
偏這王蓬絮雖看起來白白嫩嫩,整體身材還是偏向輕盈動人的類型,不知道五毒獸的胃袋
到底是什麼做的。
「這些全是她一個人的分量?」魔翳第一次見識,難免詫異。
「這是絮兒姑娘的午膳,一刻鐘之內吃完就只收三百文錢。」龍溟說道,旁邊似乎還
喧囂著其他客人的加油聲。
魔翳察覺到龍溟似乎是在暗示旅費有點拮据,便沒再問下去。「凌波姑娘在嗎?這邊
的情況不太妙。」
「不太妙?」凌波就在旁邊,聞言走了過來。
「尊師沒有其他的提示嗎?這座湖看來似乎符合尊師所提示的謎面,不過卻凶險無比
。妖怪上千、不幸冤死在湖底的鬼魂也有幾百。」魔翳說道。「就算是真正的蜀山弟子也
絕不可能獨自完成這種任務,這豈不是尊師要姑娘去送死嗎?」
魔翳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但天底下湊巧有奇門兵器沉在底下的湖恐怕也不是那麼多
,不管是或不是總要弄清楚。「其一是我可能搞錯了,其二……對付些妖怪或許另有他法
。」
「姆……」從頭到尾都在狼吞虎嚥的王蓬絮終於抬起頭來,桌上那個臉盆大的瓷盤已
經給她一掃而空。「既然他們都在湖底,那何不倒個一二十瓶毒龍膽下去將他們通通毒死
就罷了?」
「哎呀,哪來的野丫頭,好狠的心啊!這往後叫奴家在雪石路上怎麼安生?」雪女一
聽,纖手捂著嘴,又驚又怕,從來不覺得冷的手臂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放心,由我解毒,不會擴散的!」王蓬絮信心滿滿,不過這提議還是很快被否決了
。
「如果毒能生效的話,那湖底還會有那麼多妖怪嗎?」魔翳道。「照雪女姑娘的說法
,湖底的妖怪亦是互相爭奪殘殺,會畏懼毒物的妖怪恐怕早就全都不在了,或是成為冤魂
之一。」
「是嗎,底下滿是妖與鬼……」凌波自己也弄不清師父的意圖,她想了許久,轉頭對
龍溟說道:「可否有勞龍溟公子帶我前去?無論如何我總得去一趟看看。」
「自當效勞。」龍溟說道。王蓬絮也已經進食完成,付了帳之後就差不多該走了。
「不必!」
一男子的聲音突然出現,魔翳一行人看不見,渝州街道上的四個人卻看見是南宮煌一
陣風似的御劍而來。他自空中躍下,身手矯健地降落在大馬路上的同時,行雲流水地將劍
收回鞘中。
南宮煌站了起來,離開蜀山之後心煩氣躁,跟蜀山打交道讓他心底有些憋曲,而沒有
任何進展的事態更是分外讓人感覺倦怠。神農鼎與蜀山派遷扯最深,本就是三項中最難取
得的一個。司徒鍾說得不錯,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可以說服獨孤掌門的方法。
離開蜀山打算在唐家集稍作休息的時刻,剛好就碰上了這邊也有難題。
「煌哥哥!」王蓬絮看見許多天不見的南宮煌,親暱地喊道。
「南宮國師曾是道士,難道知曉什麼有效的驅妖方法?」魔翳問道。
「那是自然。」南宮煌自信地一笑。「本大仙連鎖妖塔都不放在眼裡,一座湖還能有
什麼大事?」
「如此甚好,湖中妖怪加上冤鬼成千上百,幾乎將湖擠得半點空隙都不剩,此情此景
在下真是頭一次見到。今有南宮國師仗義驅妖,實乃我族之幸。」
「不過嘛……」南宮煌聞言立即話鋒一轉,踟躕了起來。剛聽完魔翳等人所描述的的
湖中景像,怎麼說還是有點嚇人的,鎖妖塔的妖怪雖多,也是一隻隻活動在不同的地方,
偶爾遇到成群的也不過五、六隻一起。聽他們所說,這湖底上千鬼怪擠成一團,那豈不是
壓都能壓死人了?
南宮煌乾笑兩聲,又說道:「為了這神農鼎,本大仙還真是忙得抽不開身!罷了,雖
然是這種小事,我還是來給你們點一盞明燈吧!」
藉口滿地都是,一點都不難找,替自己開脫之後,他倒也不負眾望說出了個可行的辦
法。「你們說湖底除了妖,還有鬼?惡馬要有惡人騎,這湖底一些小鬼有什麼可怕的,你
們渝州那兒的千年女鬼才叫一個厲害。」
「去永安當,找一個叫做龍葵的紅衣女鬼,鬼界以修為論斷權位高低,其他鬼全都會
收歸她掌控之下,要紅衣的,藍衣不算。」南宮煌停頓了一下,咳咳兩聲開始講起另一個
重點。「只不過嘛……畢竟是女鬼,你們也要小心一點,自求多福……」
他的神態沒有逃過在場任何一人的眼睛,聽著他有所保留的說詞,眾人也猜到了這龍
葵大概不好唬弄。
在場南宮煌與王蓬絮是唯二認識龍葵的,事隔多年,王蓬絮連回想當年南宮煌收鬼的
過程都還忍不住背脊發寒。那間陰森破爛的當舖、冷不防兩三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從牆壁裡
飄出來追人的景象、龍葵那彷彿在戲弄無助獵物的輕挑笑容,讓原本不怕鬼的王蓬絮都產
生了陰影。
魔翳跟夏侯瑾軒平常就喜好些怪力亂神的故事,並不如何害怕,只有夏侯琳一聽是鬼
,還是千年女鬼,早已是如遭雷殛般僵在當場。
雪女也沒見過龍葵,自然不知道有什麼可怕之處,只知道龍葵有手段可以對付湖內眾
鬼,知道湖中上千妖鬼真有辦法可以消滅殆盡,雪女不動聲色,暗忍著心中雀躍,悄悄壓
下了唇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