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
昨天的聯絡簿，有漏
老師因而要我
去走廊上罰站
還好不用像動畫演的那樣
提著水桶
兩眼無神半蹲。否則一定會漏
這很嚴重。
我顫抖的雙手與股四頭肌共振地板便濕了 / 他們興奮地跑過來因為下課有三十分
鐘 / 學校找了人把樹給砍下鳥蛋在地上砸成花 / 校園被美化同學多一個品種要背
自然課 / 一定會考這豈不是，我現在很認真跟你說 / 殘害國家未來的幼苗嗎？他
們便在走廊上 / 興奮地奔跑因為下課還有二十五分鐘 / 龜仔向我跑過來他手裡拎
著兩串笑聲那種 / 很調皮的那種笑聲蜻蜓追在他後面她 / 有時候尖叫有時候粗沉
地大喊：臭龜仔你給我 / 我什麼都給了你了包含時間。我站在走廊上 / 正準備要
把水桶拿回廁所我仰頭 / 難道這樣還不夠嗎他們便滑倒像水上樂園那樣 / 滑倒像
籃球選手那樣滑倒像小學生 / 在走廊上嬉戲很調皮的那種如果天氣很好太陽 / 也
滑倒那麼即使沒有小學生因此飛了出去恰巧 / 恰巧落在工人的電鋸底下中庭的樹
幹倒下恰巧 / 閃開了被切成兩截的柔嫩身軀的前半部 / 那麼也必然有一隻鞋子，
被染紅在操場的紅土 / 被染黑在課本的黑面毘鷺。唉字音字形好難改錯 / 好難我
總是只能找到十個裡面九個錯八個確定 / 七個猜而無視對的那另外一大部分而無
視 / 錯的那部分是誰說的是老師嗎上課都有講過 / 你怎麼會漏抄去走廊上罰站。
這很嚴重 / 我疲軟的膝蓋和水一般的身軀的前半部 / 不很和諧互相干擾著如同我
的眼睛干擾我的腦我的腦 / 干擾我的心他們坐在教室裡面甲水桶有八公升 / 乙水
桶六公升我們自來水不用錢要怎麼樣才能 / 漏出五公升的水來？這題我會。這題
簡單 / 我一舉手水桶便振動地板便濕了加上我一整天憋住的尿 / 恰巧是五公升，
恰巧是我至今一生漏出的眼淚 還好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們踩著我的眼淚滑倒
我踩著他們的屍體
漸漸長高
在中庭的粗樹幹旁
我長高到可以看見他們
曾經奔跑
使我顫抖不已的走廊
我長高到終於沒有資格
用聯絡簿提醒自己明天的命運
我長高
到如果低頭
就會發現自己站在中庭的粗樹幹旁
面目模糊，手裡有兩只水桶
數學作業還沒有寫完
樹已經斷去了一半
我們都是殘廢的小孩
不會哭，不會笑
不會在走廊上興奮地奔跑
不會因為聯絡簿有漏
就自己罰站
直到股四頭肌顫抖。直到
水桶或血
或尿或眼淚
或我們一生搬演的童年
都不再漏
2016-04
淤積：https://www.facebook.com/yujim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