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智成今年六月出版的作品,我最近讀完,想分享給大家。
《迷宮書店》是一部詩劇。詩劇是個西洋文學史上有歷史淵源的分類;例如大部分莎士
比亞的劇作都是詩劇。要我簡單地說,詩劇就是一首有完整故事情節的詩,沒有幽微難
解的成分在。
《迷宮書店》的故事概念──我認為有趣,喜愛文學的人應該都會感到有趣:讀者意識
進入文學名著,親自體驗書中時代環境、與角色隨劇情互動。主角進入過的名著絕大部
分我都沒有讀過,透過他的神遊我才得以間接經驗。這倒也還不差,甚至該說好;有些
東西我自己看是看不出所以然,倒不如去看真正有感、有看出所以然的人是怎麼看它,
還來得有趣味。那樣的人來讀這部作品,其經驗想必也不同於我這般淺薄的讀者。
《迷宮書店》的語言風格,因為是詩劇的關係,調整得相當直白淺顯(跟一般的詩比,
而不是跟戲劇比)、脈絡資訊交代完整。整本讀下來輕鬆舒服,沒有讀詩習慣的讀者也
不用擔心看不懂。有一點形式特色我很喜歡:在不使用排比修辭的前提下,將語句裁切
得工整,視覺呈現十分乾淨。排比結構當然是很容易達到視覺跟聽覺上的效果,但它的
音樂性是透過反複而來,而反複的流暢感有時候正是作品不適合的。《迷宮書店》裡很
多段落都是視覺上乾淨整齊,敘事者的口吻仍保持鬆散、冷靜穩當。我欣賞羅智成做到
這一點。
內容面。比起脫俗、小眾的故事概念,推動劇情進展的動力有很高的比例還是出自相當
通俗的元素:愛情,失敗者舔舐傷口、得到救贖的愛情。我其實抗拒這樣的元素,一部
分出於自命清高,一部份出於自命堅強。稍有能力思索的人,在略有經歷之後急切構造
自己的理論、以自己的眼光理解這個世界;要是一切開始看似有所道理,便以為自己掌
握了所有道理──我是如此,自大、輕視他人及他人的智慧。解消我抗拒的是全劇中後
段的劇情高潮,主角進入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這一部分。含蓄地說,這部分男
女主角的諸多精彩獨白誘使我反省;我確實錯誤與不足。
《迷宮書店》的結尾是無力的。疏淡乏味的文字缺少思想支持,也只會顯得空洞。所幸
這都瑕不掩瑜,一本書只要有幾個段落、幾句話意義深刻,便值了它的價。我簡短節錄
一些自己喜歡的段落,希望能供作參考。不免要提醒:凡是經過取捨,便是一種偏頗。
1.
我繼續耽溺於書本內外的幻想
不曾發表作品卻認定自己
將成為被祕密流傳的作家
2.
各種事物的屬性與狀態
變得鮮明浮誇虛實不定
主體與客體謹守的界線
從本質上鬆動
經驗不再來自經驗
3.
西方哲人對群眾性的抵抗
往往為了堅持某種個體性
他對群眾性的距離則來自
無力治癒群體的挫折與焦慮
4.
我愈加明瞭
每一本書都同時運轉著
無數可能被實現的世界
圍繞著讀者感受的重點
想像的本質 解讀的核心
兩個人要在同一本書裡
相遇 或擁有相同遭遇
難如九大行星連成一線
對詞彙的相同聯想
對情節的共同期待
還有對角色的態度
還有對自我的認知
那是先於閱讀 先於
所有言談的默契與共鳴
但我們永遠不知道
我們曾經與誰共鳴
5.
美
是無法被獨享的
6.
在每個時代
男子們似乎都這樣
越是認真的情感越充滿算計
怕付出的比別人多
7.
愛不需要永恆
愛需要被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