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宇宙誌 ◎李雲顥
　　其實我曾來過
　　儘管我不曾來過。
南泉冷落，北火山熄
遇見知善惡樹，依稀熟悉仿佛
一切分別的源頭
回到出生地
微微地過度換氣與心悸
從前所有的事好像都
想起來了
南泉冷落，北火山熄
有回我是酵母菌，愛慾著釀酒師傅
雙雙迷醉，沉淪
有回我是人類
免疫缺乏病毒，被別人所恐懼
吃下所有的禁果但那又怎樣
當我，下一回也成為果子被風吹離被鳥銜走
東城停建，西港大霧
嬰兒出沒注意。一聲啼哭長出一段枝幹
一出生身體就連結著透明的根幹葉花
以各種體位，姿勢，動作
互相勾連糾纏的家族樹
母樹心，父樹幹，兄弟姊妹充樹葉
阿婆阿公我的祖先我磅礴的樹根系統
還有二阿姨三嬸婆四姑丈架起更多更多微枝末節
是排舞，是慶典，可能是競技，說不定鬥毆
有次我是不肖子
家族的禁忌，被放逐在外
不得返鄉的叔叔
有次我是水蛭子，搞不清
自己到底是什麼形狀雖然
雖然我已經長大
東城停建，西港大霧
現在想來
喜悅或悲傷後來的事好像都可以
不算數了
我繞著同一棵樹做工，並不曉得自己繞著
還以為自己走得好遠。
前村打烊，後店關閉
返抵家屋。果然
回歸原處反而得以出走
我走進正中央盤腿坐下，靜默遇見我自己
遇見自己的脊椎
後來……
我充滿生命記憶的脊椎是一棵瑜伽之樹
在死屍式，在大休息裡
髂髂作響，痠痛作畫
在一切的動作裡面
我反而最靜止
連我自己的
聲音，話語，念頭，想像
全都拋棄
前村打烊，後店關閉
我是我自己的才藝，但
我是我自己的火災
南北東西前後，六個方向
因具皆靜默而偶然開顯
一棵上通天界下抵地獄黃金燦然生命樹
世界一切的總合（十個元素都抵達）
吸收光
卻也造出樹影容納灰與暗
樹冠棲息神明
樹幹下凹處藏匿鬼魅
感天動地，每一月分果子都
成熟，多汁
摘下又立刻長出
樹液樹皮皆可藥用
收於李雲顥《河與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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