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江淹
江淹,字文通,歷南朝宋齊梁數朝,為南朝著名文人,
關於江淹可能被當代人聽過的原因:
1. 江郎才盡 故事的主角
2. 恨賦 別賦的作者
3. 范仲淹 字希文,其名 字 皆源於江淹
4. 宋人寫詞,好用江淹 沈約 何遜 庾信等南朝文人借代自身,以其名姓入詞
江淹以擅長擬詩聞名,存世詩的類型也有 山水詩 與友應酬詩 等種類
文選收錄江淹詩三十二首,其中有三十首為一整組的擬詩,
分別擬漢魏到南朝三十位代表文人的詩作,此組詩置於文選 詩 這種文體卷章的最末
算替文選中詩這個大類別做最後結尾
擬詩的動機 技巧 意義 價值,在後世也充滿爭議
對擬詩行為價值褒貶不一,也有不少書籍專門討論此議題
從不同角度看待擬詩,往往便能有不同的見解解釋,也無既定是非
所以本文便不多著墨此議題
擬詩三十首:
1. 古離別 (擬佚名古漢詩)
遠與君別者,乃至雁門關。黃雲蔽千里,遊子何時還?
送君如昨日,簷前露已團。不惜蕙草晚,所悲道里寒。
君在天一涯,妾身長別離。願一見顏色,不異瓊樹枝。
菟絲及水萍,所寄終不移。
文句通暢淺顯,不乏神韻,是江淹擬詩中讀起來較有趣的作品,
不過不太認為有捕捉到漢詩的精神,較無漢詩純樸敦厚的氣質。
2. 李都尉<從軍> (擬李陵蘇武送別詩)
樽酒送征人,踟躕在親宴。日暮浮雲滋,渥手淚如霰。
悠悠清川水,嘉魴得所薦。而我在萬里,結髮不相見。
袖中有短書,願寄雙飛燕。
同上,有韻而無其情
李陵蘇武送別詩,近代學者認為非李陵所寫,為漢代人托其名所做,
但在古代知名度甚高,被視為漢詩經典
3. 班婕妤<詠扇>
紈扇如團月,出自機中素。畫作秦王女,乘鸞向煙霧。
彩色世所重,雖新不代故。竊愁涼風至,吹我玉階樹。
君子恩未畢,零落在中路。
對比原詩: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已稍微捕捉到原詩神韻,然而情感深摯不及原詩。
類似主題的作品,尚可見同樣收錄於文選中的謝朓一詩:
新葉初冉冉,初蕋新霏霏。逢君後園燕,相隨巧笑歸。
親勞君玉指,摘以贈南威。用持插雲髻,翡翠比光輝。
日暮長零落,君恩不可追。
謝詩柔婉深情大勝江詩
4.魏文帝<遊宴> (曹丕)
曹丕的遊宴詩存世者有數首,在當代較不知名,
不認為此詩有擬出曹丕詩中較動人的精神
5.陳思王<贈友> (曹植)
摘句:
眷我二三子,辭義麗金雘 對比原詩: 吾與二三子。曲宴此城隅。
延陵輕寶劍,季布重然諾 對比原詩: 思慕延陵子。寶劍非所惜。
處富不忘貧,有道在葵藿 對比原詩: 顧念蓬室士。貧賤誠足憐。
詩應該算擬的頗像了,也已帶有一些原作者的精神。
然而沒有曹詩氣勢強烈,神韻豐富的特長。
6.劉文學<感遇> (劉楨,建安七子,以五言詩名於時)
有捕捉到劉詩神形,然未能妥善展現劉楨所擅長 詩句中帶有的逸氣
7.王侍中<懷德> (王粲,建安七子;懷德,懷念其主曹操之德)
句摘:
江詩:
蟋蟀依桑野,嚴風吹若莖。
鸛鷁在幽草,客子淚已零。
比照王粲詩:
寒蟬在樹鳴,鸛鵠摩天遊。
客子多悲傷,淚下不可收。
江詩:
君子篤惠義,柯葉終不傾。
福履既所綏,千載垂令名。
比照王粲詩:
古人有遺言,君子福所綏。
願我賢主人,與天享巍巍。
克符周公業,奕世不可追。
我覺得這首擬的不錯,大體上神形皆似,有捉拿到王詩之情。
8.嵇中散<言志> (嵇康 魏)
我對嵇康詩風不熟,不予置評
9.阮步兵<詠懷> (阮籍 魏)
青鳥海上遊,鷽斯蒿下飛。
沈浮不相宜,羽翼各有歸。
飄颻可終年,沆瀁安是非。
朝雲乘變化,光耀世所希。
精衛銜木石,誰能測幽微。
有阮詩之韻意,無阮詩之哀傷。詩中自帶有悠遠深微的妙處
江淹另外有擬阮籍詩十五首,不錄於文選之中,若:
歲暮懷感傷,中夕弄清琴。戾戾曙風急,團團明月陰。
孤雲出北山,宿鳥驚東林。誰謂人道廣,憂慨自相尋。
寧知霜雪後,獨見松竹心。
應該是江淹詩集中的佳作,文情並茂,比起阮詩原作又另有特色。
10.張司空<離情> (張華 西晉)
11.潘黃門<悼亡> (潘岳 西晉)
皆有其形而少其神
12.陸平原<羈宦> (陸機 西晉)
有形而略得其神
13.左記室<詠史> (左思 西晉)
14.張黃門<苦雨> (張協 西晉)
皆有形少神
15.劉太尉<傷亂> (劉琨 晉人)
皇晉遘陽九,天下橫雰霧。
秦趙值薄蝕,幽并逢虎據。
伊余荷寵靈,感激殉馳騖。
雖無六奇術,冀與張韓遇。
甯戚扣角歌,桓公遭乃舉。
荀息冒險難,實以忠貞故。
空令日月逝,愧無古人度。
飲馬出城濠,北望沙漠路。
千里何蕭條,白日隱寒樹。
投袂既憤懣,撫枕懷百慮。
功名惜未立,玄髮已改素。
時或苟有會,治亂惟冥數。
雖然不及原作者詩,然頗有氣勢,亦具起伏,寫得算好看
16.盧中郎<感交> (盧諶)
有原詩之形,然而起伏太弱,不甚好看
17.郭弘農<遊仙> (郭璞東晉)
有原作者詩之形,不如原作者詩精采
18.張廷尉<雜述> (張綽 東晉)
太素既已分,吹萬著形兆
寂動苟有源,因謂殤子夭
道喪涉千載,津梁誰能了
思乘扶搖翰,卓然凌風矯
靜觀尺棰義,理足未常少
冏冏秋月明,憑軒詠堯老
浪跡無蚩妍,然後君子道
領略歸一致,南山有綺皓
交臂久變化,傳火迺薪草
亹亹玄思清,胸中去機巧
物我俱忘懷,可以狎鷗鳥
我對張綽詩不熟,但認為此首擬詩頗帶逸趣
19.許徵君<自序> (許詢 東晉)
同上
20.殷東陽<興矚> (殷仲文 東晉)
對被擬者不熟悉,不予置評
21.謝僕射<遊覽> (謝混 東晉)
謝混詩本來就不太好看,擬詩亦然
22.陶徵君〈田居〉(陶潛 東晉)
被古詩源作者沈德潛認證的有形無神
23.謝臨川<遊山> (謝靈運 南朝宋)
雕琢太過,不太好看
24.顏特進<侍宴> (顏延之 南朝宋)
同上,顏詩本就雕琢太過,擬詩更不必言
25.謝法曹<贈別> (謝惠連 南朝宋)
略得其神
26.王徵君<養疾> (王微)
27.袁太尉<從駕> (袁淑 南朝宋)
28.謝光祿<郊遊> (謝莊 南朝宋)
皆不予置評
29.鮑參軍<戎行> (鮑照 南朝宋)
豪士枉尺璧,宵人重恩光
殉義非為利,執羈輕去鄉
孟冬郊祀月,殺氣起嚴霜
戎馬粟不煖,軍士冰為漿
晨上成皋阪,磧礫皆羊腸
寒陰籠白日,太谷晦蒼蒼
息徒稅征駕,倚劍臨八荒
鷦敕不能飛,玄武伏川梁
鎩翮由時至,感物聊自傷
豎儒守一經,未足識行藏
似擬劉琨詩而更勝之。頗具氣勢起伏,得鮑照詩神形。
其文句精神也帶有曹操詩之風格。
戎馬粟不煖,軍士冰為漿;晨上成皋阪,磧礫皆羊腸
近於曹操<苦寒行>:
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
30.休上人<別怨> (湯惠休 南朝宋 僧人)
西北秋風至,楚客心悠哉
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
露采方汎豔,月華始徘徊
寳書為君掩,瑤琴詎能開
相思巫山渚,悵望陽雲臺
膏鑪絕沈燎,綺席生浮埃
桂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懷
與原作者詩風格精神差異頗大,湯惠休詩多模擬女子口吻甚逼真,而此擬詩全無。
然此擬詩自有其之精采意趣,也饒富江淹本人的個性風格,此詩亦算江淹代表作
湯惠休因為詩風被認為過於色情不夠正經,所以其詩未有一首被選入文選
他的詩也堪稱為齊梁艷詩之先驅,錄一首於下聊做參考
<白紵歌>
少年窈窕舞君前,容華豔豔將欲然
為君嬌凝復遷延,流目送笑不敢言
長袖拂面心自煎,願君流光及盛年
總結:
擬詩三十首,一言以蔽之,缺點在於常常缺乏神韻
雖然此形容不能概括所有的詩作,然而三十首擬詩欠缺神韻作品的比例偏高
這點在江淹其他詩作中也偶爾可見
至南朝齊 南朝梁發展格律以後,再到唐代,詩少神韻的現象大幅減弱
然而在六朝,仍存在一定詩少神韻的情況,三十首擬詩可能可稍微反映此情
江淹與同時代詩人沈約詩風有一定相近處,沈約詩少神韻的比例應該略高於江淹
江淹的性情,從其詩來觀,給人其人偏理性理智的印象
少有激憤 不成熟 或者太過細膩深情的文辭流露
佳作常帶有逸趣或有節制的感慨之情
雖然詩流露之情感不強烈,然此種心性也未必不比其他詩人更值得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