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lyn – VIII】
「
M的年紀還小,
不懂什麼是情是愛。
她現在該做的是專心讀書,
不要浪費了她爸爸的一番期待。
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適合什麼,
等她以後大了,
她爸爸自然會介紹適合的男朋友給她。
你也是,
現在是應該好好專心讀書的年紀,
想做什麼事,
長大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
「是。」
我應著。
「
如果M在這裡上學不能讓我們放心的話,
她爸爸會讓她回台灣念書。
」
「是。」
「
再說,
她爸爸不會接受你的姓的,
你們這樣子只是在浪費雙方的時間。
」
「M媽媽,不好意思,想請問您我的姓有什麼問題嗎?」
「你的姓是外省人的姓,她爸爸不會讓她跟外省人在一起。」
原來M說的是真的。
我不知道我的姓是屬於外省人或內省人,
十八歲時的我更不知道外省人和內省人的問題在哪裡,
又為何不能在一起。
我知道的是,
這魔王不但殺不了,
殺不得,
也不願讓路。
旁邊的M,
低頭無聲。
我腦裡空空。
魔王的等級太高,
我驚覺,
自己竟是一隻自動送上門,
待宰的肉雞。
公主將親眼看見,
魔王如何輕鬆寫意地在她面前,
將她自以為心愛的王子,
將她們自以為堅定不移的美麗童話,
一一抹滅。
我不能要M反抗,
也知道M不能反抗。
如果必須給魔王一個難以拒絕我的理由,
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理由?
等我畢業出社會?
給我機會跟M爸談談?
讓我改姓?
讓我變內省人?
這盤棋局,
王子的兵,
摸進敵營,
腹背受敵,
左右為難
智高計短。
魔王的車,
不費力氣,
甕中捉鱉。
我的小兵
手無寸刃,
退無可退。
我的將軍,
四面楚歌,
呆若木雞。
有勇無謀,
不堪一擊,
將軍抽兵。
殺雞警猴。
在電光石火的數秒間,
我還是想不出一個讓魔王難以拒絕我的理由。
唯一想得到的,
是提醒自己忘了我有臉皮這件事,
微笑。
「
M媽媽,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真是不好意思,
因為我和M認識的事,
讓您和M爸爸擔心了。
」
「嗯。」
M媽點頭。
「
也許您有聽M說過,
我們很巧地在網路上認識,
在交談時,
我發現M是個很懂事、愛讀書、聰明的女孩子,
覺得與她投緣而交了朋友。
雖然我們有來往,
但絕不曾因此疏忽學校的課業,
這是身為孩子的我們本就該做好的事。
」
我很想告訴M媽媽,
我和M當然不只是朋友。
我好喜歡、好喜歡M,
M也好喜歡、好喜歡我。
我們沒有學壞,
我們只是相愛,
沒有濫交,
也沒有生小孩給她帶。
但懦弱的我打了保守牌,
將自己的心情踩在地上,
只盼望M媽媽可以將我們當作是信寫得多一點的朋友,
能寬容大量地給我們一條生路。
只要以後還能跟M說話,
就算真的只能做朋友,
我也認了。
「嗯。」
「
最近我來澳洲玩,
順便看M和幾個朋友,
也很高興剛好有這機會認識您,
讓我了解了您和M爸爸的立場和源由。
希望您別責怪M,
她真的很乖,
也很努力讀好書。
我們常互相激勵,
我也相信她的成績一定很好,
平時行事懂事乖巧,
很少讓您擔心過。
」
「嗯。」
「
不管是培養興趣或交朋友,
都應該讓家長放心
我希望M也可以越來越好,
而不是交了朋友反而讓您擔心了,
」
「能那樣想便是最好。」
她看了M一眼。
M只是靜靜的,
看著我們。
我看了看M,
覺得自己剛剛講了一長串屁話,
卻對我們的處境完全沒有幫助。
「
M媽媽,
希望您知道我對您們沒有任何惡意,
我跟M只是投緣,
也希望您不介意我們繼續做朋友。
」
我問,
忘了我有臉皮這件事。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要看她爸爸的意見了。」
「
我了解,
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
不管怎麼樣,
我最希望的,
都是M好,
您們也好。
」
我還能說什麼呢?
「你能這樣想很好。看的出來你不是個壞孩子。」
「謝謝M媽媽。」
「謝謝你來,不如就先這樣吧。我讓M送你出去。」
「好,謝謝M媽媽。掰掰。」
「掰掰,謝謝你的巧克力。」
「不客氣,應該的。」
我微笑。
從魔王的窟出來後,
我才將踩在地上的心情撿回來。
我盡力做到了微笑,
和忘記自己有臉皮這兩件事,
但沒能夠提出任何說服魔王的理由。
唯一可勘安慰的,
是M媽媽的表情裡,
沒有將我當成是個要擄掠她女兒的外星怪獸。
也有可能她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見到M的媽媽,
跟她談的這些話,
我知道我有可能已親手毀了一切,
因為她可能本來並不知道我在這。
在M媽媽現在的腦海認知裡,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在她不在女兒身旁的時候,
有一個陌生人就在她女兒附近,
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
誰知道他們做了些什麼?
如果不是她剛好來,
如果不是她剛好看見了女兒放在桌上的情書,
如果不是這陌生人剛好來找她女兒被她看到,
誰知道他們還會背著她做出些什麼事?
這下子,
M會不會真的得被帶回台灣了?
她會不會恨我?
如果我沒有來,
也許我頂多只是無聲無息地回了加拿大,
也許M媽媽過一陣子就回去台灣,
也許我和M又可以像沒事一樣,
繼續在網路上和電話上相愛,
也許我還是可以轉學到澳洲,
M也可以繼續快樂地住在澳洲。
或也許不管我怎麼做,
一切都已走到了盡頭。
如我所願的,
我的確做了些什麼。
想念一萬年的枷鎖,
在忍不住地衝動之後,
會不會轉變為後悔一萬年?
孤注一擲,
梭哈之後,
我暫時無力思考這些也許不也許,
或會不會的可能性。
M陪我走到外面,
我不捨得地看著她。
「對不起。」
我說。
「你不該來的。」
她臉上有著淡淡的哀傷。
我知道,
卻還是忍不住。
「
一直沒有妳的電話,
我有點擔心,
原本只是想偷偷來看妳還好嗎。」
「對不起。」
她說。
「不是妳的錯,是我不好。」
「不是。都是我不好。」
她眼眶紅了。
「你先走吧,我晚點打給你。」
她說。
「今晚嗎?」
「嗯。」
「好,掰掰。」
「你找得到路回去吧?」
「
我還要回去接妳的電話,
當然找得到。
為了妳,
我哪裡都找得到。
」
我笑,
輕摸她的臉頰,
離開。
「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來的。」
在回程的路上,
我自言自語。
「為何卻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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