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於這座大學城裡的她,是少數的非學術界成員。她在鎮上的市場販售餅乾,市場隱身在
建築之中,上有玻璃屋頂覆蓋,入口有好幾處,不留意卻也容易錯過貌似巷弄的它們。市
場的建造路線繞著幾棟房子,七彎八拐地可擬迷宮。她每日早晨鑽入這些狹小入口,守著
小舖子,就著香味烘烤出一盤又一盤的手工餅乾。
早晨她會覺得自己像隻畏光的鼴鼠,即使她的地道採光堪稱良好,但出了地道的她才是個
人類,會發怒會歡笑會與朋友在木造的酒吧中共飲上一杯Cider。在這小舖中穿上圍裙,
束起頭髮的時刻,她便只是這成堆餅乾的管理人。她的城堡香甜,由各色餅乾堆砌而成,
巧克力,葡萄乾,燕麥,莓類......,來購買的人群各異,從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到暑期時
湧入的外國學生,她不多話,但她喜歡觀察一張張不同的臉,接過尤熱騰騰的餅乾時鬆下
對社會的武裝,露出的那樣一瞬情緒。
她想起年輕時自己如何想望著與眾不同的生活,她想像身處忙碌喧擾的辦公室,眾人工作
的微小聲響,敲打鍵盤或者掛下話筒的聲波傳不進她的獨立辦公室,她會時常因公旅行,
習慣於被火車乘載高速移動,她會......。
但慢慢地,那些夢不但並未成真,甚至尚未起始,她卻發現自己不那麼介意。牛津市的生
活靜好,下午市場關閉後,她會去散個長長的步。有時在市中的主街區,坐著聽街頭藝人
演奏豎琴,那是道格,上街時總是明顯,在幾個街區外便能聽到悠揚流動的樂聲,輕柔如
微風拂過。有時她會沿著河邊舉步,跑者陣歇地經過身邊,河面上有學生三兩地練習著各
式船類,撐著篙或搖著槳渡去。
她以前覺得自己喜愛旅行,隨著年歲增長,卻發現旅行對她只是句美麗的口號。與其花費
數小時在長途交通工具上搖擺顛簸,在陌生的巷弄內提心吊膽地找路,或者在夜晚的旅社
中輾轉難眠,她寧願守著自己的小鎮,步過一棟棟熟悉而精巧的房屋,辨認街上的熟面孔
,互相交換個友善的微笑。有時在住了十幾年的鎮上,她也會迷路,隨心所欲拐向任一條
小路而發現新的景色,總令她驚嘆不已,這樣熟稔間的陌生感,比探索一無所知的世界來
得讓她著迷。
她坐在陽光逐漸偏斜的窗邊,已是晚上九點,正逢週末,外頭酒吧的人群才正開始聚集。
她提起筆,整整桌上的信紙,開始寫下:我想我這生就安於牛津了,這裡的微風中,有種
生命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