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晚餐

作者: crazyjamie (接米)   2015-03-28 14:53:26
「看完表演之後,一起吃個飯吧!」
旁邊的人帶著驚訝的神情。接著問,「我們要去哪?」提了
幾間餐廳,甚至考慮了臺北車站美食街,總沒什麼共識。永
康街有那麼一點距離,她帶著一袋書和筆記不算方便,最後
便往南昌街的摩斯漢堡走去。
「我看你做了好多筆記,看起來像是個學生。」「你都這樣
跟人搭訕嗎?技術未免差了些。」
「之前跟朋友看戶外表演,開始注意場景裡每一個小細節,
搞得我今天看舞好累。」
「所以你有注意到開場的意象?」「你說那女人隨著傾倒在
身上的塵土一起倒地,還是……?算了我只記得這麼多了。」
我問。
「不覺得有種無限循迴之後,終將歸於徒勞的感覺嗎?她要
男人握住她的手,手卻在瞬間回到放在腦後的剎那。被擁抱,
卻又覺得不夠。像瀕死的人渴望活著。」「瀕死的人渴望活
著?」「只是種比喻,你不懂嗎?」「我沒瀕死過。」此時
我感受到一股惡寒。
「中場前那段民俗舞蹈輕鬆多了!不用繼續解讀種種塞爆腦
袋的意象,可以好好跟著節奏,欣賞舞者的舞姿。而且頗有
節奏感,我本來以為他們會跳滿整個休息時間。」她勉為其
難地同意我的看法,畢竟也曾在那段音樂當中得到些許喘息,
不需要一直分析並解構舞者、佈置、音樂在整體當中所要傳
遞的訊息。「整場舞劇傳遞著徒勞,或者應該說……說是生
活吧。在空心磚倒下之後,整齣舞就這麼開始了。一出場的
女演員反覆幾次動作和臺詞,聲音傳達了她那平凡的恐懼。
並不是那種極度的懼怕,而是從身體發出絕望,一種不知道
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的絕望。呼喊著男演員,握住她的手,擁
抱、親吻,最後命令離開。」她搶了我的話,接著說下去。
「這是人最終害怕的,看起來像是得到了所有滿足,卻在滿
足的瞬間回到原本的狀態。最後斥走陪伴,歸回獨處。」
我們交換了更多意見,也提到了整個下午我被打擾的一時半
刻。她的鞋在變換姿勢的時候,不時踢上我的褲管。托著臉
的手不小心從座位間的扶手滑下,半個人失去重心的滑稽模
樣,在暗暗的背景當中,透過想像變得更為有趣。我瞥到她
的睫毛很長,像戴上假睫毛的人那樣。不時眨眼,更拉起我
高中對於學校舞蹈班的學妹的記憶。輪廓鮮明,鼻子挺俏,
上眼摺總有黑色眼影薰抹的感覺,甚至總覺得學妹一定有畫
下眼線。可實際上整天因為練舞流汗,怎麼可能是上了妝的
呢!流著汗,那副不能說瘦但有著無以名狀的誘惑體態,不
屬於女人的那種,也不是因為年輕的緣故,她們的線條像是
我現在瞭解的時尚模特。好像經歷過超乎想像體能鍛練的人,
都是那般的身材,和韻味。
「男人托住女人,女人手拿水杯,騰空轉了一圈,一圈又一
圈。水不停地灑在舞台上,一次,一次又一次。對我來說,
又是一種徒勞的表象。」她說。我始終沒有問她的名字。
「又有一個畫面,拿著不知名細條狀,看似香菸還是線香,
總之就是一種細條狀物。在台上不停地說,這是我的,這是
我的,這也是我的,他們通通都是我的。席間的觀眾無法遏
止地尖笑,劇院裡只有笑聲與舞台上的背景音樂,頓時更覺
得這是逝去的碧娜想要的效果。透過看舞的觀眾出乎意料地
攪和,加深了這支舞劇的暗沉。」說到暗沉讓我聯想到美產
品,但我看對面這年輕女生說得起勁,若這時蹦出這麼一句,
大概她馬上就會起身離去吧。
喝了一口紅茶,我提了最後那個故事。一個演員講著狐狸要
吃鵝的故事,在鵝臨死前,像狐狸要了一個願望。「我們不
想帶著罪死去,就讓我們臨死前向神告解吧!好讓我們能進
去天堂。」慷慨的狐狸答應了這個請求,於是鵝便開始講著
嘎嘎嘎嘎嘎嘎嘎,如果用英文說的話就是 God, God, God,
God, God……。「這也就是今天為什麼鵝的叫聲是那樣的原
因。」
「好爛喔!那個故事怎麼被你一講變得一點內涵也沒有。」
我啞然無語。「其實聽懂這故事的瞬間,我當下也是覺得這
故事怎麼這麼令人無言。」「不過用這故事當做結尾,也算
是一個好的結束吧。」我幾乎沒有換氣地講了兩句話,雖然
脫口而出之後,我並不清楚我說了什麼。「你給我說清楚!」
她有點嗔怒的說。
「呃,因為碧娜想要讓我們無言的結束這個下午。好帶著說
不出口的鬱悶回到家,反覆咀嚼思考她所編導的舞劇吧!」
我不怎麼打從內心相信說完了這些話,她的神情似乎變得和
緩,甚至有點驚嘆我說了這番屁話。我總覺得對不起她,所
幸在這餐之後,我們也忘了彼此留下連絡方式。從此斷了連
絡,也忘了對方的長相。
「那妳還記得中間有一段詩的朗誦嗎?是詠歎夜鶯的詩。沒
想到念起來音韻這麼有味道,雖然聽得不是很懂,但可以感
受到聲音從演員嘴裡跑出來的趣味。」這時她的雙眸從手機
移到我的眼鏡,「是濟慈的詩吧!」
「你怎麼會知道,我只覺得聽起來有點耳熟。」
「笨蛋,不懂就問估狗大神啊。」深咖啡色的雙瞳透露出二
十出頭獨有的天真,雖然她看起來應該接近二十幾歲了,但
我應該還是一個剛過二十歲不久的人吧。臉頰泛出自信的芒
光,不顧他人感受的調調讓她顯得更迷人了。雖然之後我在
網路上搜尋過後,跟當時的印象完全不同,但那份自信,讓
當下的我認真地相信她了。
想起整個下午她毫無扭捏的側動身體,隔著大衣不止的與我
的外套親密接觸。隱約地感受大衣內的手臂有一股熱情,分
不清是看舞的熱情,還是透過舞蹈與周遭人因此建立聯結的
熱情。我很喜歡,並且暗自享受。
「欸,八點了。我該回去了。」沉浸在與她聊天的時間溪流
當中,我漸漸褪下明日工作的勞煩,但在此時,我知道該走
了。
「給你留下我的連絡方式吧,之後有機會再一起出來看舞,
再跟你分享舞碼裡面那些你們這些外人無法看懂的象徵。」
可後來,不知為什麼我總記不起八點的這時,曾經我有過她
的連絡方式,就像下半場從舞台上方如煙飄下的塵土,消失
了。或者是從紗幕走出的輕煙,瀰漫著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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