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B機場的上午八點半,見證了什麼是民宿老伯所謂的「風很大」,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一班飛機能起降,Delay大概已是比Cancel好一點的事。
記憶中經歷類似這樣的大風,是大學某年跨年的事,走在夢時代倒數完的散場人潮中,我與A決定騎著破破的小100前往墾丁看曙光,等紅綠燈時我們問了路人墾丁在哪個方向,他說:「風太大,你們這樣去很危險,其實我跟朋友們等一下也可能會開車去,有空位可以載你們,但因為我已經去過墾丁74次了,有點太膩還在考慮。」A懇切地跟他們交換了電話,說如果有去一定要打給我們,我當時有點訝異於A這樣的瘋狂,畢竟「跟陌生人去墾丁」應該是媽媽說不可以的事。
最後他們決定要去墾丁,我們在某個麥當勞停好機車再搭上他們的車,一台車連我跟A共五人。那陣子台灣很紅的一部電影叫《海角七號》,一路上車上音響反覆播著主題曲《無樂不作》與《國境之南》,陌生人對墾丁有很多感情,他不止即將去墾丁第75次,跟墾丁很相關的這部電影他也去電影院看了七次,路上經過許多不起眼的地方他總說:「這是阿嘉買關東煮的地方。」、「那邊是阿嘉的家。」之類的話。有沒有愛的差異在此體現,我也曾看過電影,但我只記得范逸臣大喊「去你媽的台北」,甚至還忘了他在片中叫阿嘉,更別說還要像他一般掌握這麼多細節。
在一個山路旁他們把車停下,要我們感受風有多大,熄火的車載著五個人卻依然能被強風吹得搖晃,他說:「其實我們大學有個學弟有次跟女友吵架,他半夜找他的知己女性好友騎車去墾丁散心,在這附近的山路上,也許是風大、也許是不專心,就摔到山崖下,學弟死了,他朋友要截肢,而隔天上午我在宿舍聽到他女友歇斯底里的大哭大鬧。」聽完了這段哀傷的往事,感覺窗外又更加黑暗了,即便正在播放的《無樂不作》是如此明亮。
那時的我的心裡有一些煩惱,而我也不認為有誰能真的完全沒有任何煩惱,如果你自認是這種人,那絕不是你天生樂觀,而是你要檢討自己是否對人事物缺乏感知,是否沒有認真在活。然而與嚴肅沈重的死亡議題相比,原本理直氣壯的煩惱又變得太輕,強勁的落山風一吹,大概會飛到比巴士海峽還遠的地方。
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們繼續前往國境之南去看預計6點42分升起的第一道曙光,最後車停在懸崖邊的一片小草原,陌生人說這是他們的秘密基地,風大的程度絕對也是飛機無法起降,而我們的頭髮被風吹的完全不能看,曙光也不能看,因為雲太厚。看不到曙光的陌生人們用當時已屬高階的sony手機錄影片紀念,「新年快樂!」他們說。「新年快樂!」我們一起說。
國境之南的旅程在此劃下句點也已足夠,但來墾丁第75次哥提議要開車再帶我們去一些景點,即便這時大家已經很累,不過最累的是徹夜開車的他,而他的盛情已難卻到能把濛濛的細雨直接蒸發,眾人在迷濛之中去了鵝鑾鼻燈塔、最南端,或許還有幾個我記不得的地方。
我們的最終目的地是一個小學,陌生人的大學學長在那裡當教務主任,主任帶我們去圖書館,說:「你們就躺在這裡睡吧!我先去處理一些東西,待會見。」說完這句話他就瀟灑離去,30歲左右的主任五官深邃高大帥氣,我想他大概至少有1/4原住民血統吧!
竟然睡不著的我與A決定去附近晃晃,臨近的景點貓鼻頭大概是3公里遠,我們在小鎮的街上看到一間家庭理髮店,店門口有一台腳踏車,鼓起勇氣向阿姨詢問能否借車,阿姨人太好,又找了左鄰右舍幫我們借了第二台腳踏車,還找了隔壁阿伯幫我們打輪胎的氣,「路上小心喔!」阿姨說。
我與A騎著腳踏車在陌生的鄉道上前進,不斷感嘆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議,畢竟我們始終是來自「去你媽的台北」的人,而「去你媽的台北」好像沒有太多這樣善良美好的人,我們在貓鼻頭找不到貓的鼻頭,也沒看到貓,然而貓鼻頭在那一天成為我永生難忘的景點的原因絕對不會是貓也不是鼻頭。
回到國小後,大家都醒了,帥主任說放個音樂來聽,音樂一播我說:「這不是聯合公園的國歌《In The End》嗎?」帥主任像是遇到了知音,一直問我都聽哪些歌,進一步發現我們聽的音樂之類似,之後有一陣子我們還用那個年代的MSN共享資料夾分享音樂,後來MSN沒落了,聯合公園在我心裡也沒落了,而我在去你媽的台北汲汲營營地追求自以為的自己想要的生活。
最後大家在當初會合的麥當勞合照並互道珍重再見,昨夜的事宛如前世的事,一段因偶然的問路而造就的追不到曙光的回憶,這堪稱我此生最奇幻的一趟旅程,雖然照片上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平凡又有點狼狽。「新年快樂!」我與A對著他們開走的車大喊,陌生人們從車窗探頭出來與我們揮手,直到車子消失在街角。
第一段說「Delay大概已是比Cancel好一點的事」,但後來在Delay一個多小時之後變成Cancel,地勤在登機門回收了登機證後,所有乘客搭上巴士前往長達四個多小時車程的SPU機場搭別的班機離開,在車上我反覆聽著很久沒聽的《In The End》,想起那一年的元旦早晨,這首歌也曾透過學校廣播系統在那個不知名的國小校園裡迴盪。
「新年快樂!」我默默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