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小的幾年,印象中家裡都是在爭吵渡過。躁鬱加憂鬱症的母親,像是被藤蔓纏身,拖著
淚痕前行。
好幾次的夜晚,國小的我都在等媽媽回家。太害怕一個人等在黑暗裡,總是開著電視,獨
自面對寂寞。黑色籠罩在旁邊,彷彿只有螢幕前的小方角是可以生存的,如此依賴的維度
。床前的她,總是想著要離婚,一個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說:「那我呢,可以帶我走嗎」
她用了一個很遠的聲音遠到我以為他不在我的空間裡,近乎自言自語的碎語:「我一個都
不想帶走,你們都姓陳,是陳家的人,跟我沒關係,不要叫我媽媽。」
還不懂哭,心卻真實的痛。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已然她已不需要我,對他來說我是累贅並且拖住她的鉛石。
幾個月一次她總會離家出走,手機不接任何人的電話,總是在家裡想她走了,永遠不回
頭,那時候明白永遠這個詞,意思是在很遠很遠以後的日子,都再也見不到這個人,叫媽
媽的人。
好不容易那幾天,打了八十幾次的通話裡,終於傳來的回音,說:「什麼事?」
已經說不出話來,太多話想問,你在哪裡,我好想你,還好嗎,有沒有吃飯,睡在哪,會
回來嗎,梗在喉嚨裡,最後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有大口呼吸的聲音。就這樣斷了一分鐘的
通話,在陌生的家,和在陌生的她。
在某一次清醒無比的夜晚,她說:「我跟你爸離婚好嗎」
我說了好。
晚上吞了好幾顆安眠藥才能勉強抓住睡眠的她,眼睛凹成兩個窟窿。深陷在床沿,連在夢
裡也行走困難。
是我害的嗎,我好怕就這樣失去她。是因為這樣累贅般的我,苦苦相逼了自由的她。像一
只用細細的釣魚線,妄想勾住展翅的箏,與整個風向抗衡。
她總是在滿身酒氣後,地上散落玻璃碎片的晚上,輕輕的擁抱我,跟我說對不起,媽媽我
很愛你。珍貴的摸著我的頭髮,讓我再次相信她是愛我的,然而她一次也沒答應我,不要
離開我。擁抱面前真實的她,在不真實的謊言裡。
好幾個夜晚,早就漫荒延伸了藤蔓,困住這個家的人,沒有人快樂。我們苟延殘喘的活在
沒有名份的家。
所有人都盼望哪個人先放手,就能停下同心圓式的環繞。
還記得那晚,心跳的很平靜,淚像一條小河,細細往上流,直到床浸成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