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帶著女兒回家常住三天,以往總是開心地迎接我回家的小姪女已經國中一
年級,她一開始見到女兒竟然有些落寞。
她出生那一年,他的父親我的大弟說好要娶進門的她的母親,沒有嫁進我家,那
個年初二,我為這件事跟家族決裂,那年慘烈的團圓飯,大弟酒後砸桌,我已經
不願意回想事件的始末,只知道離家之前我叫了警察,離家的時候我頭破血流卻
抵不上心頭的頭痛,腦海裡都是大弟的生母求我不要在大過年時刻讓大弟被警察
帶走的畫面。心很痛,但也坦然地接受,畢竟我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先為自己的
孩子著想天經地義。一離家就是好幾年不回。就算年節免強回家,也隻身並且僅
只除夕圍爐。
不回家,但我卻沒有忘記持續關心這個才剛誕生的小女孩,雖然當時我還不知道
成為一個母親的感受,卻比誰都清楚當一個母親不在身邊孩子的感受。
家族的事件竟然如輪迴,輪迴是上一代與下一代之間的傳承,儘管原因與事件不
同,老天讓父親獨自帶了一小段時間女兒這件事在大弟身上發生,而事情卻沒有
往更好的方面發展;大弟與當年的父親不同,雖然同樣生活於富裕環境,卻不如
父親有擔當與責任感,我被父、母請託著,總私下跟這個小女孩談天、散步、書
信往返,避開跟她父親的仇恨,這小女孩儼然將我當成生命裡很重要的長輩。
介紹了女兒給她認識,女兒的天真樂觀跟她的安靜溫和相比有著極大的差異,但
很快地,紅豆就跟東跟西地隨著她在大宅子裡冒險,分享著小女孩們獨特的秘密
,我竟有種奇妙的錯覺,彷彿看見兩個童稚時代的自己,在生命裡找到了真正重
要的朋友,那麼歡喜愉快。
離家前,帶著她和女兒一起到總是處理心情包袱的海邊,陽光輕柔地撫摸著海水
,在水面上撩動一波又一波的潾光,風輕輕吹拂,沙灘上的腳印大大小小頑皮地
浮現著,坐在長堤上一起喝著從家裡帶出門的麥茶,這個小女孩開心地跟我和女
兒分享著她的生活、學校的朋友,我回想起那個年輕的自己,再過不久就要遇上
人生第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想著會不會當這個小女孩遇到類似的事情,還願意
跟我無所不談地分享喜悅與哀愁?看著自己的女兒聽著小姊姊說得入神,人生竟
然像一陣風般,物換星移;曾經坐在這座長堤上看海的,是我和誰?他們都去了
哪兒?
悲喜交雜著的人生,長堤邊清晰可見的發電風車旋轉著,攪拌起人生的離合聚散
,我知道大弟並沒有讓這個小女孩跟母親見面的打算,不確定這跟當年我在高二
才知道生母的身分,才知道了自己同母異父親姊姊跟自己是同學這件事會不會也
輪迴般重複,但我衷心地祈願,這些家族的包袱不會在她身上埋下跟在我身上發
生的一切影響後半輩子的沉重。
太害怕一個人承擔一切秘密的日子重蹈覆轍在下一代身上,於是輕輕地,我告訴
坐在後座的這兩個小女孩,
嘿!有任何傷心或快樂的事、任何事,想找個人說的時候
都可以跟我說喔!
那個小女孩一直靜默著,而我的女兒聒噪地說著她在國外跟外婆住在一起發生的
事情。下車前,這兩個小女交換了Line和telegram,也許意識著又將要分開。最
奇妙的就是,離開與分開這些詞彙對我們三個人而言,再熟悉不過,卻沒有人能
熟稔地處理好這一切。小姪女忽然打破沉默
姑姑,那妳要保重健康,長命百歲喔!
忽然有淚想要奪眶,但好好一個年怎麼可以被破壞;女兒緊緊牽著我的手,像是
應和著這個願望,去年才經歷我的又一次病危,差點生離死別的女兒像是聽見了
關鍵字般,滴下眼淚,我蹲下身子擁抱她們倆,內心無味雜陳。
每個年的背後,都是很長的牽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