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最深刻的颱風夜,是在幼稚園以前。
那時候,一家還沒離散。酗酒的父親、失明且精神異常的母親。還有我跟哥哥,還在同一
個屋簷下。
那時候,住在半山腰的老舊農舍,四週的鄰居全是墳墓。沒人教會我們害怕,我們也就全
然不怕地居住著。備受無形侵擾,也許是另一則故事吧。
回到颱風夜。
那一年遭遇強颱,屋子裡燈光忽明忽滅。我們一家人守在客廳,害怕老舊的木製大門(要
上門閂的那種)被吹翻。
風雨最盛時,父親、年幼的哥哥去抵著大門,抵抗風雨吹襲。我與失明的母親蜷縮在一起
,祈禱一夜安寧。
深深的愧疚感幾乎把我逼瘋,對自己的無能深惡痛絕。以致多年以後,無論感情還是工作
,我總放棄舒適的選項,選擇一些本就不可能善待我的。
我以為有能力全盤掏空,才是被喜愛的標準。
像那一夜,不算健壯的父親和瘦弱的哥哥,竭盡全力擋住門板。
我的軟弱,是這世界上最羞恥的一件事
我的存在,如果沒有利用價值,就只是廢物。
從小就貫徹這樣的想法,一路竭盡所能地討好他人,乞求自己被喜歡。
終於在不健康的愛情裡崩潰,發現不是我有利用價值就能被喜歡。
我的價值觀崩盤了,人生也毀了。
在一片荒蕪的焦土,家人孱弱卻堅定的扶持,是我始料未及。
酒癮到無力面對生活的父親,央求我不要死;債務纏身的哥哥,從我病發後就主動扛起醫
藥費,笑說這是他的責任;一向依賴我到近乎勒索的母親,也突然換了面孔,直說只要我
活著,她什麼都不要。
當然,背後的真相是,哥哥一肩扛起她的索求無度,禁止她主動聯絡我。
我在哥哥費力虛構的故事裡,終於體會了親情溫暖,也在漸漸康復後,驚覺父母的衰老。
愛或不愛,對比生命短暫,好像都不算是最打緊的。
我好懷念那一年颱風夜。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眼中都只有彼此。
就像爸爸媽媽為了我自殺一事,終于在離婚二十年後見面,哥哥流淚說,這樣子一家在一
起,就是他奢望多年的景象。
在危難中,只看見彼此。這恐怕是我往後人生,再也體會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