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飛起來?(01)

作者: ulfsaar (台東木村拓哉)   2015-12-03 21:15:33
有些朋友是就算半年、一年不見,也不會覺得生疏。就算你們
獨處且什麼事情也沒做也不會因此而尷尬。比方我和詹姆士吧。他
是我的高中同學,姓李,英文名字是Kevin。至於為什麼叫他詹姆士
嗎?我其實也沒那麼清楚,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大家都叫他詹姆士了。
是阿,很荒謬吧?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先入為主的印象,當他在高三要推甄的時告
訴我:「我一直想當電影導演,所以來幫我隨便拍個什麼影片吧。」
我一點也不驚訝,就這麼被拖下水拍了一支學生味很濃厚的短片。
我還記得那個談青春、夏天、女孩、大腸包小腸的故事。其中
我最不能忘記的是香腸攤老闆的背影。在拍片前我們三、五個朋友
臨時湊成的小劇組,還有個”完成影片前不能打手槍”的約定。因
為是完全沒經驗的素人自拍,表訂行程不斷延遲,拍到最後詹姆士
連看到大腸包小腸都有生理反應。
是阿,很荒謬吧?
更扯的是,我們這個拍了近一個月的短片,竟然還真的幫他推
甄上世新電影,拿到術科作品的第一高分,據說教授們在面試時,
還酸他拍的大腸包小腸性暗示太過粗糙。幹你媽的這些教授也有約
好面試前不打手槍嗎?
是吧、是吧,真的很荒謬。
大概也是那個時候奠定了我們迄今的交情,總之,詹姆士就這麼
一帆風順的走上他的導演路,作品入圍了幾次台灣的影展,電視台
也贊助了幾個短片,甚至前陣子還有劇組找他出國拍片。也是因為
這樣,我總覺得他變成了某種不可思議的軟體生物,變形、穿梭在
一個一個檔期間,欣喜同時痛苦的活在名為「軋戲」的腔穴中,偶
爾、偶爾才能找個空隙探出頭來喘口氣。
若不是趁著他剛回台,下個檔期意外的還沒接上。不然我們大
概又要大半年不見了。
「你點吧,我不懂酒,只負責喝。」詹姆士說。
「幹,誰知道你什麼口味阿。」以消夜為主的居酒屋裡,可以
選的種類明明就不多,但就是不肯自己挑,我最討厭這種人了,沒
事搞得像我女朋友一樣幹嘛?
「都可以啦。」他擺了擺手說。
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兩個high ball。」然後又胡亂的
點了幾支串燒。
「最近還好嗎?」我點完單,轉過來問詹姆士。
他大笑,接著說:「你哪個年代的人啊,現在還有人這麼說話
嗎?」
從他發現我看外遇文本,不論是電視劇、小說、電影會有罪惡
感後,他就喜歡拿「保守」來取笑我。
「想成為一個好作家,你這樣不行啦。」他擺了擺手。
為了這個目標,我放棄原本做得好好的吧檯,逃到台東那個純
樸的小鎮,試圖完成個像樣的作品。但除了在那邊讀了幾本小說外,
一事無成的回到了台北。唯一有的收穫,大概就是發現我其實一點
才華也沒有吧。
我一直很羨慕跟我不同的詹姆士,毋庸置疑的他確實是個有才
氣的人,我記得前陣子ptt-sex在討論文青打炮應該會是什麼樣子
時,我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詹姆士。原本也想寫點什麼,但看風
向大家只想看假文青搞笑文,也就沒在板上提到他了。
「幹,還要你說。我現在可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啊。最近一直
想著要不要再找間酒吧待著。」我無奈地說著。
「也太快放棄了吧。」
「我原本也想過要去找個出版社的編輯來做,但我大學沒畢業,
光是履歷就先被刷掉了吧,我想。」
「話題已經到放棄之後了嗎?一般來說,我那樣講之後不是應
該接:『我還想努力一下。』才對吧?」他還作勢模仿了一下我的
口吻。
「沒才氣阿,有大半年的時間,花光存款,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也是該放棄了啦。到現在我腦袋裡面還是什麼故事架構都沒有呢。」
我忍不住地笑了出來。那倒不是無奈,反而是相當輕鬆的笑。
「好吧。」他也笑了。
我原本還想說些自嘲的幹話,但店員已經把點好的酒送上來了。
「這個不錯。」詹姆士喝了一口後說。
「下一輪我們還是喝啤酒就好。」我抿了一口後說。
「你是暗諷我不懂喝吧。」
「不說這個,拍戲還好嗎?」我說。
「我根本是去爽的。我學導演的,莫名其妙去那邊當攝影,連
攝影助理都比我專業。你知道…」他突然停下來,喝了一大口的飲
料,才接著說:「我要穿著二十幾公斤的裝備,然後邊跑邊拍那個
畫面。」他還作勢比了一下鏡頭的位置,倒不是我原先設想的肩上
或是胸前,反而是靠近腹部的位置。
「結果呢?」我問。
「當然是沒有任何一顆能用啊。那個畫面已經晃到什麼都認不
出來了。」
「那怎麼辦?」
「用另一台的畫面阿。」他理所當然地說。
店員也在這時候把先前點的串燒送上。我們吃著沒什麼特別但
貴的串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我先抱怨一下自己離開大學兩
年了仍一事無成,他則說著女友經期混亂害他以為自己當爸了。
這樣沒有主題、節奏散漫的模式一直維持到詹姆士女友打了通
電話給他為止。
「『我跟朋友在喝酒,晚點回去。』『……恩。』『……好,
你先休息。』『……不用啦,我多坐一下,等酒退了再騎車回去就
好。』」詹姆士和電話那頭的女友說。
我則趁這個空檔向店員點了第二輪的兩個生啤。店員熟練地從
啤酒柱中倒出兩杯充滿泡沫的啤酒,整個過程流暢到詹姆士才剛掛
上電話,生啤就上桌了。
詹姆士喝了一口剛上來的生啤。抬起頭來好像要說什麼,卻在
還沒發出聲音前就停了下來,喝一口啤酒又自己笑了一聲,這才開
口:「我這次拍的那戲阿,是舞台劇改編的。」
雖然奇怪怎麼突然講回那電影,但我也不做他想,只是吸了一
口啤酒上漂浮的泡沫,聽他說。
「講中國一群偏鄉的公務員,為了配合上級開出來的績效。只
好謊報說學校設備良善。平常的視察官也知道不是這些公務員要說
謊,是經費在這一層一層下來的過程中被經手的領導幹走了,所以
都會在視察表上勾選確認。結果中央看到就說:『這偏鄉教育幹得
好。』說要由中央代表去頒發一個獎章給這些基層。」
「那不就破功了。」我忍不住打岔。
「視察官也是這樣想,所以一接到消息就趕快通知這些基層,
大家擬對策。後來就想說找個有錢人家,借他家當學校講堂,給中
央官員爽。還滿精彩的諷刺劇。」
「大陸那邊可以拍這種戲嗎?會被失蹤吧。」
「是中國。」他臉色一沉,糾正我後接著說:「所以這是一個
民國初年的故事嘛。」他說完還拿手機找出一張升起中華民國國旗
的旗桿照。
「在人家地盤上插旗,你們也是滿屌的。」
「為了升這黨旗,花了我們好幾個小時。搞到太陽都下山了。
只好等隔天再拍那場戲。」
「地方官員不准?」
「沒有,就那邊風大。也不知道哪裡沒有綁好,才剛升上去,
旗子就被吹走,飛了好幾百公尺。我們就這麼一面旗,搞得我們還
開車去追。追到了的時候光線都不對了,白白浪費一天。」
「也太慘了吧。」
「何止慘。我還差點…說到這個,我前陣子差點被幹到飛起來。」
他話鋒一轉,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因為畫面不能用嗎?」
「跟那沒關係,我是說我可能再也不能跟女人做愛了。」
這個展開讓我差點沒把口中的啤酒全噴出來,所以這麼說起來,
他所謂的「差點被幹到飛起來」是指物理意義上的「差點被幹到飛
起來」,而非我原本誤會中被老闆罵到臭頭的意思?
等等,他還說再也不能跟女人做愛,意思就是他被扳彎了。那
我剛剛在心中抱怨他幹嘛搞得像我女朋友一樣,該不會他當時就真
的是想搞得像我女朋友一樣吧?
理解到這個層次之後,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瞇著眼看我。
「沒有,我覺得同性戀或雙性戀也沒什麼不好的,畢竟你們搞
藝術的嘛,很多人都是,那不會怎樣,最近多元成家法案也要過了。
只是你女朋友那邊你要好好處理,然後我有女朋友了,你也認識,
不要嘗試扳彎我。」我趕緊表明我的立場。
「誤會大了。誰跟你說我被扳彎了。」
這什麼問題:「不就你剛說的嗎?」
「不,我是說我差點被一個女孩子弄到飛起來。」
「我以為你要向我出櫃,結果是個黃色笑話。媽的,那你剛剛
幹麻用那種出櫃的口氣說話啦。」好險只是笑話。
「我沒有在說笑話,我是很認真的再講這件事情。」
「好,你等我一下。」我也不是那麼清楚,當下我感覺到的焦
躁是因為沒有發現我的朋友要跟我談心或我徹底的誤會了話題的走
向還是剛剛自己心底深處那若有似無對同性戀的歧視,但不管如何,
焦躁是真實的。
我吞下一口又一口的啤酒,希望能藉此緩和自己的情緒。直到
那一大杯的啤酒全進了我的肚子後,我才稍稍從那種焦躁、羞愧的
感覺中脫身而出:「好了,你說吧。」
詹姆士笑了一下:「我剛突然發現,我們認識這麼久,這好像
是我們第一次聊這種話題耶。」
「似乎是。比較接近的大概是我們高中的時候聊伍迪‧艾倫的
《情遇巴塞隆納》吧。」我回。
「那我應該沒跟你說過被淹死的事情吧?」詹姆士這麼問我。
這下好了,先是飛起來,現在是被淹死?
「沒有,沒聽你說過。」
「那大概是三、四年前我們大二還大三那時候,我幫一個學姊
拍畢制。」
詹姆士拎著兩大袋的便當趕緊跑回拍攝現場,他盡可能的不發
出任何聲音,避免影響到拍攝地進行。這場戲已經拍了四個小時了,
從下午三點到現在晚上七點,但房間內的眾人卻被鎖在剛起床的六
點清晨。
在那個永恆的清晨六點裡,妻一次次發現丈夫出軌的證據,然
後用著最歹毒的字眼批判丈夫,不是批判,那單純只是為了傷害對
方,希望能在對方身體的某處刻下一道傷痕,最好是同時噴出的鮮
血能噴濺到自己臉上。
「卡!」導演嘉玲,也就是詹姆士的學姊,的聲音成了輪迴的
指示音。所有的一切又回到原初,夫躺在床上,而妻則坐在床沿。
「action!」妻又發現在放在丈夫外套口袋的皮夾中夾著一片
自己不可能使用的假睫毛,她無法克制地搖醒了仍在宿醉的丈夫,
質問這是哪個野女人的。然後批判丈夫把薪水揮霍在煙花場所,不
是批判,單純是為了傷害丈夫,希望能在她身體的某處刻下一道傷
痕,最好…
看到這,嘉玲只剩自責,怪罪自己的無能讓事情不斷反覆,而
毫無進展。她明明成功地留住了時間,但為什麼無法喚起她曾經在
這對演員身上個別看見的傷痕,就像他們曾經試演過的那樣,冷酷
又充滿情緒的衝突。
攝影組的阿告開口打破了這個循環:「嘉玲,先吃飯吧。大家
都累了。這樣沒辦法拍好的。」
嘉玲點了點頭,發出個「嗯。」,表達同意。
「有排骨、燒肉、叉燒。自己挑阿。阿告、花花你們的素食便
當在這。」負責訂便當的成員大喊著。
詹姆士則幫忙傳遞便當給每個人。最後發現原本應該剛好的數
量卻多了一個。他轉過身去想看是誰沒拿到。
「嘉玲啦。」阿告在旁邊看到詹姆士的動作也猜出他的想法了,
然後塞了一大口的白飯到嘴裡,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你去勸她一
下。追求完美很好,但我們沒這麼多錢啦。」
「這話我講不太好吧。」詹姆士有點尷尬的回。
「我們講她又不聽。你做男朋友的幫個忙不是應該的嗎?」
「我說過了,我跟嘉玲學姊不是男女朋友關係。」
「隨便拉,反正她剛趁亂跑出去了,你最好去追一下。」阿告
說完就低下頭繼續對付他的便當。
詹姆士一方面覺得自己或者能夠追上給予學姊一些幫助,不論
是心靈上還是物理上,但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不過只是來「幫忙」
的學弟,最終這個作品仍是屬於畢業的學長姊,可這些學長姊,除
了阿告外,似乎都沒有打算做些什麼。是以他不知道該放下手上的
便當跟出去,還是同其他人靜靜地咀嚼那嘗不出味道的便宜便當。
他看了阿告一眼,阿告刻意迴避和他眼神接觸,不只阿告,詹
姆士發現幾乎所有的人都刻意別過頭去。彼此間僅剩的交流大概就
只有竹筷刮擦著紙盒的聲音,他們彷彿是用敲打來傳遞訊息,在詹
姆士耳中,這些強度、節奏不一的聲響似乎都只說著一個相同的意
思。
「去追她。」
詹姆士放下手上連橡皮筋都已經拿下來的便當。嘆了一口氣後,
追了出去。
學姊並沒有走遠,只是站在大樓外的路肩抽著菸。詹姆士一直
沒告訴過別人,他覺得學姊用拇指輕輕撥動菸嘴撢掉菸灰的動作很
美,美的讓他也想跟著一起抽支菸。
嚴格說來,他並不喜歡抽菸,因為那味道總讓他想起父親。在
晚餐後,父親總是喜歡吃一隻菸,詹姆士永遠都記得硬殼白長壽燃
成灰時的味道,那聞起來像極了自家附近的後火車站那因城鎮重心
偏離而不再整修的牆。
他走到學姊身旁才注意到香菸並沒有讓學姊冷靜,還是能看出
她的激動。或許學姊從來沒注意到,她只要情緒有所起伏時,鼻翼
也總會跟著起伏。詹姆士知道自己要追上學姊,也確實追上來了。
但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並不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剛剛所
見所想的,讓他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抽菸嗎?」學姊問。
「嗯。」詹姆士點點頭,接過菸和打火機,替自己也點上一支
菸。
「是你自己決定要來還是阿告叫你出來的?」學姊又問。
「應該算我自己決定的吧。」
「你才不會主動來找我呢,是阿告就說是阿告。我會再跟他們
道歉的。」
「恩。但我覺得妳的堅持是對的。」
學姊嘆了口氣:「我的堅持是貴的。太貴了啦。」
「可這就是才華的樣子啊。」
「才不是,這只是自以為是。才華應該是我能夠把我想呈現的
東西跟所有人講好,燈光、攝影、演員,大家都知道要做什麼,然
後一場就一次,沒有出錯,直接完成。」學姊停下來吸了一口菸,
接著說:「我不行,我不可能做到。」
詹姆士想告訴學姊,她不該這麼想,因為她所說的那種才華只
存在想像之中,不可能真有人能達到那個境界,因為現實就是人類
有著能力上的極限。那種一次到位的狀況當然可能發生,但肯定是
各種巧合所拼湊出來,而非某個具有「才華」的人能雕刻出來的。
但詹姆士說:「妳可以,一定可以。」
學姊終於笑了。她又撢了撢菸灰,一口把近半支的菸全吸光,
隨手把菸蒂扔在地上踩熄,同時說:「你先上去吧,我等等會重拍
一次,不管好壞,就一次結束吧。」
詹姆士點了點頭,正打算要把大概只抽了三分之一的菸丟地上
踩熄,卻被學姊伸手抓住,學姊輕輕的接過那支菸:「我抽完這支
就上去。」他們的手在那麼一瞬間交疊,詹姆士多期待學姊不僅僅
只是接過他手上的菸,而是能就這麼牽著他,直到彼此完全接受對
方。
「好,你快點,還是上來吃點東西吧。」詹姆士交代了一下,
就回拍攝現場。
作者: duketoko (DUKE東鄉)   2015-12-03 21:26:00
阿基屍咧
作者: greenmaplex (凱西的寶貝)   2015-12-03 21:27:00
才華啊…
作者: Lume0117 (曼特寧..)   2015-12-04 00:17:00
好強
作者: jeff803xx (jeff803xx)   2015-12-04 01:22:00
就像在看什麼愛情故事一樣耶
作者: Aggyggyy (ggyyder)   2015-12-04 20: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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