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發誓隔壁鄰居風水一定有什麼問題,
再不磁場需要十來座紫水晶改善。
短短一週內已經有三台摩托車經過他們家花盆前無論車體新舊就開始發動不了。
我過往對這種噪音寬容,
只是目前的生理狀態,
那樣嘈雜不堪對我來說變得極其尖銳,
頭痛欲裂讓我生硬放下手邊的書。
轟轟轟。
我猶豫著要不要推開窗。
有沒有比當時決定再次踏入診所那般猶豫?
又服藥的關係,
一切情緒感覺甚至生理之於我都難以精確,
是,又。
少數朋友們知曉了會說那藥不好呀別吃會依賴會傷身云云,
其他之外又強烈要你活下去。
極限擠壓的機會成本下——
你若貿然傻子灑脫一回便得背負很多罵名:自私啦活該有什麼過不去鑽牛角尖,
即便離開是一種解脫,
人家都說死了什麼都沒,
別人要怎麼想我要痛要癢都無能了,
但有時候想像別人的自私也會阻卻我自私一點,
這可能也是一種互相傷害?
總之我覺得吃藥可能、也許、有機會,
好整以暇地從容地幸福地五感明確的再次看完一本書。
幾天前我拿了藥袋忍不住掉了幾滴男兒淚。
雖然不吃藥就不代表沒病,
但藥袋就血淋認證了我的確是哪裡出了一點問題。
我太筋疲力盡於假裝自己是個常人,
可能在這之間早就失衡,
心理上壞了,連動了生理上的。
夜不成眠跟藥物強烈的副作用之間,
我像地獄人間那樣徘徊完全沒有那種「打我啊笨蛋」的戲謔心情。
太折磨了。
對於一個年輕氣盛的成年男子來說——
我不確定這樣能不能精確比較。
有個白癡問過我:
「你覺得一個月不扭扭蛋跟男生不打手槍哪一個比較難?」說完她還一臉認真期待我的答
案
我瞟了她一眼,
但還真是問對人了。
還在打咖跟打炮間取捨的那年歲,
一個月不打手槍真的是天方夜譚。
那個每天都想扭蛋的笨蛋怎麼可能可以理解?
扭蛋可以戒,
但有些生理反應,比如晨勃,
你要如何控制它?
一個月不打手槍不是炸膛就是上社會新聞吧我猜。
但現在的我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
所以我說:「要看人。」
當時我明明不太想理她,
還是順手幫她扭了扭蛋。
這種小垃圾——
價值一個便當再一瓶麥香、兩瓶都有可能,
我完全不能理解。
她一把搶過我手上的半透明圓球,
審視過後往我身上蹭著興奮跳躍。
「哇太好了最想要的是三眼怪喔是三眼怪耶!」
她的豐腴軟綿在我身上產生奇異的熱度觸感,
我某種程度上是毫無所感,
我沒推開她,
很單純是她高分貝的嗓音讓我更加生理反應——不舒服作嘔的。
所幸下一瞬她揮揮手開心的蹦跳離開我視線,
我殭屍一樣緩慢步伐回家,
坐在窗前,
盡可能專注在眼前的字體嚴謹架構平實任何任何,
我其實不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的讀,
閱讀之於我變得困雜。
過往透過文字能輕易勾勒的畫面,
無能克制地多了太多自己混亂所感。
我其實試著坐上一整天,
但真正順利讀進的章節比幾億光年外星體投射光線還緩。
我抓著應該可以輕易閱讀的《燕子》,
那不應該震耳欲聾卻讓我快爆炸的噪音未止,
最後我決定推開窗。
「......白癡。」
我看著那熟悉的笑臉完全笑不出來,我大肆痛苦對她皺眉。
「妳幹嘛?」
她抓著摩托車手把轉動,豔陽下汗涔涔的,相較於我所處的冷空氣過剩,
她周遭的熱氣蒸騰讓我有些失去現實感。我只能專注盯著她,
臉頰紅撲撲像——麵包超人。
對吧。
難怪那天扭蛋我就覺得她跟什麼很像,原來是隔壁那台麵包超人。
「笑啥笑!」她生氣對我吐舌。「看不出來嗎,車壞了。」
「往前挪一點,很吵。」
「不要。」
她繼續試圖發動。
「找人來修。」
她動作一愣,
像條在室內草地上撒尿還挨罵的狗盯著我。
「沒帶手機。」
「......停好,進來。」我關上窗,止住冷空氣繼續被勾引。
震耳欲聾消失。
那身影又帶著光帶著艷陽熱度蹦跳進來。
我真心後悔讓她熟門熟路的,
當自己家一樣——
那為什麼我就在她旁邊,
她不乾脆直接向我求救?
困惑幾秒我瞬間放棄思考,
服藥後的人生十分簡單,
就是讓時間溫順的侵犯你,
不溫柔前戲也沒任何調情愛撫,
但就是明確感覺到什麼陌生在你身上曖昧地蹭來回碾壓、
逼你赤裸最深處地被任何異物傾軋,
反抗不得又求死不能。
回過神後很可能發現做工精巧的萬年曆的數字忘了換、上一次可能是三天前,
但還沈浸在忘記清理情緒腥臭的煩躁間。
太噁心了。
我常覺得噁心,
自己對於現實感無知無覺。
「阿呆。」
我也常不能理解這個白癡憑什麼叫我阿呆,但我也很懶得糾正她。
你不會想跟一個簡單到人生只剩下食物跟扭蛋的孩子計較,
你怎麼會強求她懂得給尊重。
你甚至會多餘心力擔心她這般心計,很可能要幾顆扭蛋就拐去共同作奸犯科。
「阿呆我也看過那本書。」她笑笑指著我桌上的朱少麟的《燕子》。「我沒讀懂。我只喜
歡朱榮恩。我喜歡她贊同生命不該痛苦生存。」
我詫異,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她又蹦跳過來。
「阿呆、我要、打電話。」她偏頭笑笑,我確信她在模仿幾日前很紅的影片。
https://youtu.be/1G5641eEW60
我內心發癢,卻只能木然看她接過我的手機,
貼上指紋解鎖。
她禮貌慎重聯絡完修車廠,把手機交還給我之際順手翻肚,我知道她在檢查貼紙。
我由著她貼上的。
她說:「阿呆阿呆,你是一個黑洞。比宇宙小一些。」她讚賞的語氣,
我辨出稱讚意味或一些謝意。
有時候我也覺得怎麼我就這麼忍讓她。
第一次見面在那個扭蛋店,我只是不道德地想去換零錢,就一張。
然後被她一把逮住。
我嚇了一跳,幸好還沒換零錢,要不肯定灑落一地,
即便我現在一定面無表情。
「您好,可不可以請您幫我扭蛋?」
她可能長得稍我稚嫩也不足以到需要這樣敬語,
我下意識回問為什麼,
其實想問為什麼尊稱,
我肯定是她的同輩,
百分之百。
她說:「我在戒扭蛋,但毒癮發作。」
不由她的手扭就不算,
很明確地作弊,但那畢竟是她自己的約規則她自己訂,就連裁判也自己。
我思忖她也有病的可能,
理智倒毫不猶豫應下,
日行一善彌補不道德的換零錢罪惡感。
我接過她手中的零錢 ,蹲在指定機台前幫她扭。
喀喀喀啦,
接著塑膠碰撞清脆。
她客氣道謝,動作倒是蠻橫,
伸手探進小方框抓取她的未知寶藏。
她一刻不能停檢視,像煙花那樣在我耳邊迸出絢爛。
震耳欲聾。
「太好了太好了。你好棒!」
她用力拍著我的背,力道肯定是母胎單身那種。
如果以後交男友,記得小力點。這些突兀的話我忍著沒說,
我只想回家,迅速換了零錢在我口袋裡哐噹響。
「欸欸你,叫什麼?」她喚住我。
才不告訴逆雷。我都還沒講。
「阿呆!你就是阿呆!」她笑得像個笨蛋。
我聳肩,我只想回家。
回家後我掏出十個,
我是說硬幣。
放上一枚銀月在塑膠小圓盤上伸指輕壓。
熊本熊緩緩從盒中探出頭來,黑色毛絨小手摸走我餵養的食物。
盒子關上前趁機摸了他的小手一把。
突然想起不久前的真實觸感熱度,
有些什麼騷動,我敲了敲頭,
抓住《燕子》繼續囓咬。
冷空氣放送,
那絲毫不矜持的女體在我床上舒服地就要睡著,
萬幸,修車師傅來了,手腳俐落幫她處理好了狀似不嚴重的問題。
我抬著書本用平狹目光接收這一切。
攆走她就能換耳根一片清淨,
隔窗搖手致意後她迅速發動引擎,
心頭卻有些失去重量,
我沒能多想,只急忙伸手關了窗。
那天之後她就很常出現在我眼前晃,
如果我不打算開冷氣而通風開窗。
我其實不太喜歡那樣空間開放、
甚至迎接過度明亮,那又不屬於我。
我是黑的,而且消光。
我即便瞧見她也沒要搭話,
但她通常主動嘰哩呱啦,
我不擅拒絕任何人、保持風度禮貌也距離,所以我擅長靜靜地聽。
她說工作壓力大,醬子舒壓,
手上通常握有一顆透明圓球、
有時候不只。
然後我的桌前越來越多、她所謂真正垃圾。
給你很醜。
她這麼說的時候臉上的笑我覺得帶著惡意。
但她可能也集結我所見最多的善。
她經常提著食物晃晃,給街友。
聽說她常去家扶、孤兒院。
「要不要一起去?」
她的問句我通常都不反抗,
但這條我有明確反應。
反射性地。
「不。懶。」我不自在望著她身後的藍。
「喔。」她的雲淡風輕好像早就假設我不會答應,
那幹嘛問?
我想著人生本來就有很多徒勞無功,
我不怎麼喜歡九把刀,
但這句台詞真的好用,
我一定講過不只一次。
像她養了一堆扭蛋,
卻沒有真正一條狗。
我常看著她圓圓的眼想開口之際就被打斷。
「欸你、這麼喜歡看書,字應該很漂亮?」她轉著眼珠笑笑,幾乎是肯定句。
我在冷氣房裡感到熱氣蒸騰。
不因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我很難對她這樣的生理異性卻沒半點女人味的白癡有任何反應——即便沒有藥物影響。
為了讓她及早閉嘴,
我被逼著寫下。
不知怎地光是寫下自己的名我都覺得赤裸要被侵犯。
張凱傑。
我寫得用力仍沒力挽狂瀾一些呈現工整。
「阿呆,你字怎麼這麼醜?」
我瞪著她。
無從反駁。
然後她從我手中抄過黑筆,
指間接觸時我覺得自己像熊本熊,
她的身軀緊貼著我,
關於她的一切卻像銀月在我腦海中閃爍,
有些漂浮不切實,
淡淡奶香味在我鼻間醞釀,
我又要失去真實感,
我伸手敲敲頭。
她抓住我的手,然後把筆跟紙塞到我手中。
「阿呆,越敲會越呆。」
腕間失去熱度的時候我心中緊縮一秒。
「蕭宇婷。」
她的姓筆畫比我的還多,
投票票選票數也一定比我多,
我並不在意,
這很是刻板印象壓倒性勝利可以輕易帶過的結果。
但她字跡細膩飄逸不像一切圓潤的她。
工整卻感覺有些破碎。
我抬頭望她。
以前覺得的圓潤像狗的雙瞳現在像黑洞。
一個閃神她眼底又發亮。
在她面前我常感覺好像病得嚴重,
不太真實感。
「阿呆,建立關係的第一步是交換名字,所以現在我們是朋友了喔。」
以我們的互動這關係確立得太遲太晚。
她逕自宣布法條,我不置可否。
她說為了慶祝於是我們又扭蛋。
我覺得浪費錢、又其實感覺不太到錢的重要性。
可以掙得的東西那麼多,
用錢買不到的也是,
怎麼大家就只選掙錢活。
我突然笑了出來。
難怪我有病。
她沒說話,全神貫注地在扭蛋機前祈禱,
虔誠地像是這巷口轉角就是莊嚴肅穆廟宇或福音朗朗教堂。
但她說她毫無信仰。
我也是。
生無可戀的。
人哪,都這樣物以類聚嗎?
我們某種程度上,也能算是同類嗎?
熟悉的聲響伴隨她的笑聲再疊加更多小垃圾,
日子依舊跑得太快、
但好像多了點什麼留下。
淺淺的痕,
我想明立依據卻不得而從的。
我仍然在藥物反覆下掙扎。
假裝自己是常人、假裝自己一切都好。
《燕子》依舊擺在那,
若是實體肯定要築好幾座巢。
蕭宇婷她偶爾枕在我身上。
她說想睡,我就挪到床上讓她躺,即便我的床軟綿許多。
她說安全感,
像我緊張也抓緊娃娃。
「大男人哪,有病。」別人譏笑,
但她從沒奚落過我。
我對她仍沒有那種生理上的衝動,
可能有。
但你不會想在看過她那樣碎裂地睡、哭著醒來找你討抱抱的情況下想對她再多餘摩挲。
你要怎麼在她身上不去重疊她底心那膜黑暗,
有些晦澀順著血液滲透,
侵入骨子裡,形成反射神經作嘔。
張愛玲說:
「通往女人心的路是陰道。」
要摧毀一個女人,
那就暴烈進入她,
就能揉碎她引以為傲也瞬間衰敗凋零再沒能拼湊而整的靈魂。
甚至不用過多,只是重量疊壓,
讓她失聲尖叫在她的小世界而你保持冷血。
完美的恐怖小說劇本。
若苦痛要是比較級,
我的會不會太雲淡風輕?
我看著她我就要沒病。
我生無可戀,
現在瞧著她就只想她安穩的睡上一覺。
其餘我也沒能再多奢望,
自身難保的狀態下,
我只能竭力提供她這些。
為什麼呢?
故事總得清晰才深刻人心。
可再溫緩描繪再細膩隱晦述寫都太暴烈。
時間能癒合多少?
我們的失血速度一直在分秒賽跑。
勇氣跨過,那就一瞬天堂。
可我們的勇氣都還沒養夠。
她說不確定要不要真的養條狗。
那會是狐狸口中的責任、
她確信要建立跟這世界連結,
她得真正承擔起一條純淨無邪的生命。
她那麼萬般珍惜世界所有人,
卻絲毫不重視自己。
病,
所以她還猶豫。
直到第一次在診所看到我,
稀鬆平常跟護理師打招呼。
不夠密閉的問診間甚至傳出我的笑聲,
她說爽朗。
我不知道原來自己有這一面。
活潑開朗。
病了以後不太有具象現實感,
包括別人的感知。
她說她也才懂了,
原來別人眼裡的自己是醬子喔?
看上去常人無礙,
實心卻支離破碎的。
就想著照顧同類,太好了,
有人跟她並肩,
就一起吃藥吧。
她說:「我們都一樣。」
一開始我未能理解,
直到有時候覺得像在照鏡子,
她強忍歡笑的時候我開始能察覺不對勁。
我就推窗,幫她扭一顆蛋。
「欸,阿呆。
為什麼,
我就在你身旁你卻都不開口求救?」
她枕在我腿上,抓著我的手掌把玩,我因而得暫時放下書。
這樣也得再想些辦法,
避免血液集中往不該去的輸送。
想起那天她拋錨在我窗前,
卻沒想著跟我求救。
可是我聽見了,求救訊號。
「——像海豚那樣。」
我幾乎不自覺說出。
「同伴的音頻。」
她笑得淚光閃閃。
「我通常形容一個人的溫柔極限是一片海喔。
但我不那麼說你,
海太藍太深,我不想要你這樣。
你可以當一個小黑洞,
至少整個宇宙還有無數星體照亮你。」
她這麼對我說。
我的現實感還是不太夠、
她說的太過縹緲,
你得想像一個暴烈混濁的世界裡,
當真有人用她的純淨在對抗灰塵普遍的惡意。
荒誕不經,
慶幸,我們都有病。
我能理解她口中不是所有生命都得被痛苦求留,
生的意念有時候是空泛而確切折磨。
倫理要規範這樣純淨靈魂,
卻養眾人膚淺踐踏心意、
養巨大晦澀暴烈混沌。
此刻我在塵土飛揚間有了開天闢地信仰。
「妳信不信風水?妳知道上次妳機車拋錨的地方,我覺得一定有問題。
億萬光年外的石頭群都可能影響那花盆。」
「啊,我只相信你。」
她笑笑說著最簡單的情話,
我想回應什麼又被打斷,我不介意,我開始喜歡聽她對我說話。
「靠近到相信,
需要幾億光年的距離?」
她說:
「告訴我,我很擅於明確的等待。」
「永遠。」我毫不猶豫。
這樣,我們才能持續擁有生的渴望。
我真實感受到她所說。
在她誠意邀請我進入她的時候我仍充滿不確定,
她渾身發抖,身體本能瑟縮。
我想忍著生理反應、
像克制不住向她連結心意那樣難忍。
「我相信你呀。」她的神色堅定不已。「性是,很平常的事情,像想扭蛋一樣吧?」
她可能腦子很好也可是笨蛋。
拿性跟扭蛋比,的確舒爽一瞬,
想前者要累太多太多。
我盡可能以我所知極限溫柔,
但她才是黑洞要將我吞沒。
我經常懷疑這樣建立關係對我們彼此究竟是好是壞?
一段關係的連結對於受傷的靈魂通常搖擺危險,
但若堅定,
似乎能重揚雙方希望的旗。
我不確定。
「建立關係為什麼就一定得刻骨銘心?」她說。
「日久見人心,只是為了汰選純度高的透明心靈。」
這樣的她對我充滿引力。
她細嫩的嬌吟婉轉情慾波動,
我在柔軟窄徑裡感受生的熱度。
我不能理解自己還能這樣蓬勃昂揚,
可能我沒准過自己信仰,
現在卻明確嚮往天堂。
她流淚的時候我卻不再提心吊膽,
確信往後她都能睡個好覺,
突然成了我生命中最輕也最重。
我總想要建立跟這個世界的連結,
比一次就扭中想要的扭蛋還難。
但我看著一百塊就扭到的麵包超人,
牽著我的麵包超人。
世界殘破也完整。
《燕子》自由了我們嗎?
我想,
我們只是都一樣,都有一對受傷的翅膀。